弈天倚靠在崖壁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地缝。一阵阵凛冽的风息从地底深处吹荡上来，偶尔会带来一阵凶猛的厉啸。抬起头看着昏暗的夜空，一团一团颜色更深的黑云徐徐飘过。地狱不像人间，地狱的夜空是看不到星光的，涌动的熔岩照亮一切。这里的熔岩亮度在一天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明转暗，由暗变亮，构成了日夜的交替。
弈天深深地呼了口气。
“想家了？”卡特在一旁从怀里摸出了一根烟，然后点上叼在了嘴里，然后对着夜空吐了一口烟气，他的眼中似有星光闪烁。
“佛国居然还允许抽烟？”弈天一下子来了精神，好不容易吊起的思乡之情顿时没了影。
“什么佛不佛的，你看我现在还有半点佛的样子吗？你要来一根吗？可惜没有了，这些烟是我托弗伦奇从人间带过来的，这是最后一根了。”卡特苦笑了笑，抽了口烟，便靠着崖壁坐了下来，悬崖上的杂草漫过他的脚踝。
“我在地狱几十年了。”卡特说着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回忆起了往事，“转眼间就五十几年了，呼……一开始的时候，我信心满满踌躇满志，一心以为能够在地狱之中建立佛的信仰，改变千万年来佛鬼敌对的状态。于是，我不惜化身堕落天使来到地狱，一座城市一座城市的游历，一座城市一座城市的演讲，希望能够感化那些鬼怪和恶魔，让他们成为佛的信徒。我甚至做好了被各个城市的统治者追杀灭口的准备，以为能通过自己的献身，去唤醒那一小部分，只要一小部分鬼族的觉醒，用我的生命去换取他们对佛的信仰。但是……咳咳。”
卡特被烟呛到了咳嗽了几声，平复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我想错了，城主们根本没有把我当做一回事，他们任由我在城市里聚会、演讲。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们并不是不害怕，而是完全把我当成了笑话。确实，这几十年来我也真的成了一个笑话。地狱中的种族根本不能理解佛的伟大，他们根本不能理解！”
卡特异常激动地从地上的跳了起来，将手中的烟蒂狠狠地扔下地缝深处，细小的光点被厉风吹刮着不断飘向远处，迅速消失不见。
“以至于……这些年我在地狱中根本没有建立一个信徒……”卡特的声音低不可闻，仿佛只有他自己可以听见。说着，他又蹲了下去，拍了拍一边的石块，示意弈天也坐了下来。
“不同的种族，追求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佛讲究众生平等，四大皆空，但是地狱里的魔鬼们追求的永远是强大！强大！强大！去他妈的强大，他们一天到晚就想着奴役别人！”卡特说着又有些激动起来，最后讪讪地将脚边的一块岩石踢下了悬崖。
“不得不承认，骨子里的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改变的。这一点，一开始我不相信，直到这二十几年，我借着成为邪灵城的鬼族导师的机会，花了大量的精力研究地狱的文献，阅读了大量的典故，我才明白，征服地狱，不能依靠信仰。想要征服地狱，只有最强的力量，强大到足以碾碎一切的力量！”
“至尊鬼王通过鬼灵和法律奠定了地狱这一千年的稳定，但是他也让城主们失去了控制，野心膨胀的城主们不会安于现状。我感觉到，很快地狱群雄逐鹿的时代就将到来，到那个时候八方混战，群雄争霸，不知道又有多少生灵将要涂炭。”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卡特似乎意识到光顾着自己说得畅快，于是转头对着待在一旁的弈天说道。
弈天沉默了一下，“我原本想回到人间，现在看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回去。”抬头看着黑暗的夜幕，随着体内灵魂、力量的不断增长，他能够依稀感觉到虚空中有一双无形的眼睛，不知道隔着多么遥远的距离，时时刻刻在关注着自己。
“顺其自然，一切随缘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无法反抗命运，就学会顺应命运。这些年我已经习惯接受命运的安排，挣扎有时候真的是徒劳的。”
“不。”弈天忽然生出一股勇气，斩钉截铁地打断道，眼中闪烁着坚韧的光芒，“我不甘心！”
“老天爷既然让我来到了这里，要么保佑我成功，要么早点把我辟死！我的命运，一定是要由我自己掌控！”弈天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对着漆黑的悬崖怒吼道，巨大的嗓音不断地在峭壁之间回荡，经久不息。
卡特望着这个迎风站立的男子，晚风吹荡起他的发梢，坚毅的面容棱角分明，乌黑的瞳仁中闪烁着坚定不移的光芒，紧抿的嘴唇中流露出一丝倔强与顽强。卡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眼前的这个男子，将来得成就绝对不会止于眼前。
卡特沉默了良久，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我残存的力量运用佛国的大乘佛法，可以把一个人送往人间，但是这种法门以我现在的力量只能施展一次。对于你，恐怕有这个法门也没有用。我告诉梅妃琳，说我离开这后会回到西天界，回到佛的怀抱，其实我没告诉她，早在十几年前，我就与佛失去了联系，如今的我已经完全感应不到佛的存在，我的心中已经失去了佛，恐怕佛也不会接受现在这样的我。”卡特说着回头看着自己背上裸露的白色骨翼，原本那里应该布满雪白的羽毛，展开的时候有两米多长，如同一扇雪白壮丽的屏风，强壮而美丽。而如今，只剩下短短的几节白骨，如同枯萎凋零的树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