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些得汲黯心里是暖烘烘的。
他觉得这些年的京官没有白做,至少有些作用,尽到了臣子的责任,最重要的是有了这么多知己。
不过情之所至,汲黯的话……还是离不了为刘彻分忧。
他觉得如果现在不说,怕将来很可能就再也没有今天这种机会了。
他站起来给卫青和李息斟酒,眼里就充满了庄重和忧虑,说出的话,也同样含着酸涩和痛楚:“请两位大人先饮了此爵,汲黯还有话要说,这些事也只有你们才能为我分忧了。”
此话一出,
两人就有了一丝预感。
“汲大人有话尽管说,大人你与我本就情同手足,忘年之交,那里还用如此?”李息道。
“大人若有事交代的话,在下必定肝脑涂地,决不加以推辞。”
卫青亦是庄重回道。
“不!你们还是饮了再说。”
汲夫人见这老头子的倔劲又上来了,不免有些着急,暗地里拉了拉他的衣袖,满带提醒,那意思是说,现在你都是离京的人了,还计较什么呢?不能好聚好散么?
汲黯却浑然不觉,照旧梗着脖子说道:“饮了吧,饮了再说,大人不饮的话,汲黯宁可不说。”
“好!”
卫青看了看李息又道,“咱们不多推辞了,饮了再说吧。”
同朝为官,大家对彼此都知之甚深,以他的脾气,他们如果不接受这份沉重的情怀,与他一样固执,只怕汲黯要把满腹的心事带到淮阳去,辗转反侧,难以安睡了。
现在,当卫青和李息端起酒爵,饮下那浊而不混,愈显晶亮的液体时,也同时把汲黯的嘱托和信任化为酒液,溶筑进了自己的情感。
汲黯这才仰起脖子,一口饮下了爵中之酒,而话头也有了,就随之出口道:“下官虽然离京而去,可心呐,却无时无刻不系于江山社稷……
淮阳与京都,千里迢迢的距离,下官再不可能去参与那几日一次的朝议,虽然李蔡之后,丞相一职便已空缺,然以下官观之,张汤此人……觊觎相位久矣。
他为人智却足以拒谏,诈更足以饰非,务巧奸之语,有辩数之词,他的所作所为,依本官看,绝不仅仅是为了社稷,为了天下,而专以逢迎陛下为能事,自私自利。
只要陛下不愿意,他这个人就会千方百计的诋毁,只要陛下高兴,哪怕是错的,他也毫不再乎地指鹿为马,颠倒是非,祸乱朝纲。”
汲黯说着便站了起来,扶着亭子的廊柱,混浊的双眼,透过巳时的阳光,隐隐带有依恋。
朝着长安望去,虽只有天边的浮云,只有夹道的杨柳,却不见城头的大旗,更不见那未央宫的阙楼。
“下官如今一去,朝堂上少了一块硬石头,陛下难免会犯难,而下管最担心的,就是像张汤这样的人,内怀奸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威重。
大司马你常在陛下左右,李大人你位居九卿,同是大汉朝的顶梁柱,还请你们二人,时时提醒陛下早除之,否则的话,奸佞一旦得势,公等……”
不得不说,这话充满了争斗之意,而且通过卫青二人,波及范围会更大。
显然,汲黯这番话让卫青和李息心中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千钧巨石,他们急忙执手扶着汲黯道:“大人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在下与李大人虽能力有限,但定然不会负大人之期望,定会为大汉社稷扶正祛邪,更不会与那些奸佞之辈同流合污。”
汲黯紧紧地握着卫青和李息的手,说话时喉头有些发颤:“如此一来!下官纵然是老死淮阳,亦死而无憾了。”
话已经说完,汲黯心里面消除了一丝顾虑,平静了许多。
四人同时举爵,饮下了最后的送行酒,汲黯接着传来了府令,服侍夫人上车,而自己便拱手与卫青和李息告别道:“下官就此告别了,二位大人保重。”
汲黯正准备离去,只听卫青道了一声“大人慢行”,便松了手中的缰绳。
只见卫青从道旁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枝条,来到马前,递给汲黯道:“在下多次出征,不过每每离京,司马相如总是会吟《诗经》中的诗句来折柳相送,久而久之,时间长了,在下也记下了。
正所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大人拿上这柳枝,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长安呢,就在大人身边了。”
“大将军……”
汲黯只觉得眼睛潮乎乎,热辣辣的,如山的情分啊。
……
李蔡自杀、汲黯离京,这么大的变动,很多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朝廷的相位。
可等到陛下诏书下来后,却是大出许多人的预料:庄青翟竟然是转任了丞相,而那高陵侯赵周,更是继任成为太子太傅。
这个新的格局,让观望的张汤十分不解,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多年在廷尉任上的经验,清晰地告诉他,在这个时候,如果一句话说不好,不仅会功亏一篑,有时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有耐着性子,寻找新的机会,再次把政敌踩在脚下。
他清楚,让陛下闹心的,不仅是先帝陵寝的地被倒卖,更是推行的盐铁、币制和算缗变法,直到今日,进展依旧十分缓慢。
尤其是朝廷的缗钱令已颁布数年,但民间逃缗现象还屡有发生。
而且,逃缗的大都是富户豪强,张汤觉得,整治这些人,单单靠庄青翟这样的书生,是绝对不行的,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