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跑,一路胡乱猜测着,画心推开书房的门时,书逸正抚着腰间白玉上的玉穗静静出神。
他静默的侧颜透着难言的悲伤,那悲伤里仿佛隐忍了极大的痛苦。那样落寞的神情,画心还是第一次见到,令她站在他身前,一时竟不知如何质问他,亦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赤足默立了良久。
书逸被画心撞破了回忆,抬头便看见她衣衫轻薄云鬓散乱,赤足微喘地立在他身前,那模样说不出的娇媚动人,他本该借机向她解释清楚桃心儿的事,自证清白后欢欢喜喜地补上他们迟来的洞房花烛,可偏偏此时却旁生了枝节。
书逸怔怔看着画心,有千言万语想告诉她,开口却说,“这玉穗是暖暖八岁时亲手做的。”
书逸声音凉凉的,眼神淡淡的,脸上的神色敛了,看不出任何情绪,抚着玉穗的手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栗。
画心立即僵在原地,张了张嘴,想说“你和她果真有故事”,却又如鲠在喉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问你是谁吗?”书逸招手,示意画心坐到他旁边。
画心并不说话,将桌上凉了的茶水洒了,又重新沏了一壶,才细声问,“为什么?”
书逸缓缓抬头,脸上浮现出一丝陌生得不该属于他的沉重和孤凉,南浔暖的死,勾起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那些他想不起却又忘不掉的破碎片段无法抑制地在他脑海里重新浮现。
“因为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只知道我杀过很多人,为什么杀,杀的谁,我都忘了。我浑身浴血,我满身杀戮,那样不堪的回忆我都选择了埋葬和忘记,还有什么资格去问你的过去?”
书逸的话一句句戳在画心的心上,画心只觉的她的心被一片片揉碎,又被一寸寸揪紧,窒息而疼痛。她不知道这一万年他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他受过的所有苦难都是为了她。
那一瞬间,如果她还能言语,她一定会告诉他,她叫画心。
如果没有天规法条的束缚,她还想告诉他,他的过去没有不堪,他是举世无双君临天下的却又为爱不顾一切的战神君逸。
他是她,仰望爱慕了十七万年的人。
“暖暖是我仅存的记忆里,在这世间见到的第一个人,那一年她才七岁,可能是天气太冷,厚厚的狐裘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像一只圆滚滚的小团子,她就那样摇摇晃晃地向我走过来,仿佛随时都会跌倒。”
“我躺在冰天雪地里,满天的冰雪也掩盖不了我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我想我那时候的样子一定很狰狞,可暖暖她却一点都不怕我,伸出温温热热的小手握住了我冻的麻木的手掌。”
画心此时才知,原来最捷足先登的不是桃心儿,是南浔暖。
画心比谁都明白,身处绝境时,见到的第一个人,第一道光,是多么的美好和重要。就如当年她在九幽第一眼见到君逸,君逸握住她的手时一样。
那时,她便对他一见倾心,此生难忘。
是否,他对给他第一份温暖的南浔暖也是如此?
新沏的热茶烟雾蒙蒙,画心抬着的眼睫缓缓垂落,余光瞥见茶烟后当年令她心动的一抹湖蓝色云袖,她突然什么都不敢问书逸,她想,南浔暖对他一定很重要很重要吧,不然他不会如此哀伤。
书逸凉凉的声音隔着热热的茶烟隐隐传来,画心却听得有些神情恍惚。
“我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华美的屋子里,一个小小的女孩在床榻前的软毛金丝地毯上席地而坐,小小的胳臂支撑着小小的脑袋,头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看着样子像是守了一整夜。”
“她救了你是么?”画心在紫檀木雕花长桌旁缓缓坐下,轻轻一问。
书逸仿佛沉浸在久远的记忆里不可自拔,依旧自顾自地说着,“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暖暖叫我逸哥哥,因为我腰间挂着的玉饰上,刻着一个逸字,声音奶声奶气的。”
原来,“逸哥哥”是这么来的。
或是那一段回忆甚是美好,书逸的唇边漾起了一抹轻笑,他虽笑着,画心的心却揪紧了,咬了咬泛白的唇,问,“你那时——可是伤的很重?”
书逸听出画心声线颤栗,字字藏着小心翼翼,心头微微一软,还有浅浅愧疚,手轻轻一动,却始终没有向她伸过来。
“我的身体并没有外伤,却比常人孱弱些,数月都不能下床,虽说四肢健全,却全然都是摆设,浑身上下,除了眼耳鼻舌,其他都动弹不得,暖暖从青城的药派抓来了许多名医,都探查不出来病因。”
画心眼眶一热,任她如何强撑着,滚烫的泪已溃不成军般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她无法想象,这般骄傲如天神般的男子,当初是如何忍受那活死人般羞辱又枯寂的生活的。
那是逆天所受的天谴,凡人自然查不病因。
“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画心哽咽,语不成声。
画心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泪雨,到底让书逸微微慌了神,他的手终于离开腰间的玉穗,轻轻地拭着画心满脸纵横的泪。
“受委屈的不是我,是暖暖。束手无策之下,暖暖将青城的至宝镇魂珠编在了玉穗里,挂在我腰间的玉饰上,又偷偷藏在我的胸口,我才吊着一息又活了一载。”
画心的目光扫过书逸腰间的定魂珠,原来这玉穗还有这样的来历,看着看着,画心的眸光突然微微一亮,心头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