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哪怕周围风景如画,内部装修堪比七星级酒店,也没有人愿意在里面呆上三天。
这个地方就是监狱,一个失去自由与尊严的地方。
成都东门外的真武宫,自从被新任的正营级道长王洪宣布改名为天蓬宫之后,每日络绎不绝的香客便散了一大半。
王道士见这般颓废光景,认定是真武宫的住持和道士们道业颓废、道法不精之过,于是宣布闭宫三月,将他们集中在青羊宫补课,认真学习领悟天蓬元帅的神通广大与法力无边。认识不到位,考试不过关,就扒了道袍,各自谋生去。趁此期间,顺便将真武大帝的神像捣毁,重塑天蓬大帝和嫦娥仙子的巍峨神像。
真武宫临时关闭,对于主持成都镇反工作的署成都府事的吴继善倒是个额外的好消息。
因为镇反开始,数日之内成都府县两级官衙的大牢全部填满,新抓来的人犯正愁没地方关呢。
于是真武宫后院等暂时无需重新装修的地方被几道垒起的高墙隔了出来,变成了关押华阳、成都两县人犯的临时监狱。
这日,一阵阵尖利的竹哨声划破真武宫后院上空沉闷的空气,一个沙哑的声音大喊道:
“放风了,老规矩,一炷香!洗衣服拉屎拉尿倒马桶的抓紧了!”
铜锁一下,人潮涌出。
李西屏麻木地跟在人们身后,缓缓步出了牢门。
在迈出门槛那一刻,李西屏的脚被另一支横跨的脚跘了下,几乎摔了个狗吃屎。
好在他走路速度慢,只是在屋檐下踉跄几步,没有摔下去。
没等李西屏弄明白那条跘他的脚长在谁身上,一口黄痰又凌空飞来,从他的脸边堪堪掠过,最后在牢墙上撞成软软的一摊。
“黑皮抓黑皮,黄狗咬黄狗,这就是现世报!”一个声音在人潮中怪声叫道,引起阵阵哄堂大笑。
哎!
李西屏重重叹了口气,寻见屋檐下一个没有柱子的柱础,便一屁股坐了下去,独自享受起难得一见的阳光了。
那阳光像是知晓人情冷暖一般,立即拥抱上来,灌满他的全身,让他终于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铺头!”
一名老警察夹着根警棍出现在光线中,在李西屏面前挡出一个人形的黑影。
“老王头,不要这样叫我。这对你的前程不好!”李西屏眯着眼睛摇摇头,“如今我是你的囚犯,按照警务条例,我见到你,应该主动起立喊报告。”
“铺头,这是放风时间,不用立规矩的!”老警察陪笑着,顺手递来个水葫芦。
李西屏还真是渴坏了,接过水葫芦便张口大喝起来。
“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帮天杀的狗崽子们,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老警察握着警棍恨恨说道。
李西屏没有答话。他盯着那根熟悉的杂木黑白警棍问道:“老王头,你升职了?”
“这……”
老王头尴尬地将水火棍重新夹回腋下,讪笑道:“还不是托您的福……我大字不识一斗……只是代理……呵呵,代理铺头!等您回来了,这东西还是您的!”
李西屏并不在意老王头抢了警铺铺长的职务。他在意的是老王头刚才展露的恨意。
“老王头,别犯纪律!我们警察虽说不是护国军,但也是纪律部队!犯了纪律可是要撤职查办的!这帮人恨我,我知道。这不奇怪,谁让我领着你们抓了他们?你说说,若是我抓了你,你会不会恨我?”
“行了吧,铺头,这时光您还替他们着想!”老警察收回水葫芦,不满地嘟哝着。这时,老王头
终于下了决心,将刚刚打听来的消息偷偷告诉他过去的领导、今天的人犯李西屏。
“铺头,告诉您个消息。兴许是别人胡乱说的,您千万不要当真啊!”
“说吧,大不了砍脑壳!”
铺头有砍脑壳的心理准备,老王头顿时卸下了沉重的负担。
“铺头,听说梁警长抓您,不是因为您得罪过他,也不是因为您犯了纪律……而是……是世子爷亲自下的旨意,点名抓的您!也就是说,您这案子是御案!”
御案?
李西屏脑中嗡的一声。
连老王头都知道御案的严重性,难道他不清楚?
案子没有相当程度的严重,不可能捅到世子那儿;案子不是证据确凿,世子不可能亲自发话抓他;没有世子的亲自发话,谁也不可能放他出去。
相反,为了证明世子抓他的正确性,无数人会用各种手段来取得证据,来证明他有罪!而且罪行之严重,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得知真相的这一刻,李西屏没有愤怒和沮丧,只有无限的迷茫和失落。
……
老王头已经走远了。李西屏还这样怔怔地在阳光下坐着,仿佛世间万事皆与他无干,直到一个人走来,重重地将他拍醒。
“与其坐而叹之,不如奋而搏之!”来者大声道。
来者是个中年书生,三十二岁,姓顾,谱名绛,学名继绅,字忠清,南直苏州府昆山县生员。
李西屏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此人也是他亲手所抓,也是他亲手做的笔录。
不过,李西屏做过笔录的人多去了。顾绛给李西屏留下深刻印象,既非因为他本苏州生员,却万里迢迢跑到川西坝子来;也非因为关外鞑子肆虐,他却偏偏取个字名曰“忠清”。
顾绛给李西屏留下深刻印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