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于上午召开的军议,却因为左平贼视察前线迟迟未归而不得不改到了下午。然而众人挨到下午,却等到了左平贼派人来传话,说是左帅奔波过甚,导致旧疾复发,需要精心调养。
左良玉这么不给面子,可见督师的脸色有多难看。然而督师毕竟是督师,丁启睿心中再不爽,依然以大局为重,放下督师的架子要亲去左帅大帐探病。左良玉派亲兵说不必了,丁启睿派师爷说一定要去。
就这样三番五次来回折腾,左良玉终于坐着软轿亲自来到了岳武穆庙,头上还包了个病人常用的白帕子。也不知道在夏日炎炎的酷暑季节中,他是如何不小心染上的风寒。
关键人物到了,军议立即开始。
帅案之后就坐的督师丁启睿,照例代表皇帝对众将士伟大的自我牺牲精神进行了高度肯定,对即将到来的大会战发表了激励人心的预言,对开封宗蕃士绅百姓的艰难处境进行了生动描述,对参战将士将来的历史地位进行了充分保证。
一通鼓舞人心的官话之后,丁启睿拿出他和杨总督为马进忠、王允成二将军写的请功折子以及近期的军情塘报让幕僚念了,在反复强调防守的困难与危险,比如水源断绝、粮源不济、贼军火炮众多、开封旦夕陷落等等因素之后,督师大人终于讲到了今日军议的正题:
屯集于朱仙镇周围的官军,到底是攻还是守?
是什么时候攻,要守到什么时候?
这下各营的军头们都打起了精神。
左良玉与丁启睿不和,十余日里吵了若干回,大家都有所耳闻。
督师要攻,平贼要守;督师说没粮了,平贼说可以派出骑兵去征集;督师说再怠战皇上要治罪了,平贼说敌锋正锐打不得,坚持原则比皇上治罪更重要。
总之,左帅的心思大家都明白:
若是没了粮饷,大军退回原地,文臣顶缸;
若是开封城陷,大军退回原地,还是文臣顶缸!
可尽管文武殊途,左帅与大家一样都是大明的官员,都是皇上的臣子。具体的动作做到哪一个分寸,大家还是盯着左帅。你敢一,老子就敢零点九!
总之,无论是文臣顶缸还是武将背锅,将来皇帝的板子怎么也打不到我们这些小官的屁股上!
“本督师意欲出战,不知平贼将军以为如何呀?”
丁启睿在抛出底线的同时,尽量保持着封疆大吏的雍容和仪态,向右下首圈椅中那半坐半躺额缠白帕的病人征求意见。
“本将已然说过,如今敌锋正锐,打不得啊。”左良玉半闭眼睛,声音细若游丝,几不可闻。
“左帅久历戎行,战功赫赫。天下名将,满朝咸知!本督师对左帅,那向来是佩服得很!左帅之平贼大旗竖在阵中,贼众岂敢不齐聚军中精锐以应之!”丁启睿没有发火,反而在众将惊诧的眼神中,拉高调门赞扬了左良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里面有阴谋!
众将的眼神在局促的空间里往来碰撞,一个不好的预感涌进他们的心头:
丁启睿明显是有备而来,搞不好左帅要吃亏!
孰料左良玉听了这番话,连眼皮都没动。他只是淡淡颌首道,下官就是个粗莽的厮杀汉,丁大人实在过誉了。
“不过呀,这大军已到开封城下,我等不打一仗怕是难向朝廷交代啊!”丁启睿语重心长道。
他推心置腹地向将领们掰起了指头,这次出征,朝廷拨了多少银子,人马吃了多少粮草,军械马匹筹集了多少。一五一十,清清楚楚。他让将领们想想,如果在初战大胜的情况下,全军不战而退,朝堂上那些乌鸦的唾沫能把你我喷死!
结果督师还是想打!众将们顿时泄了气。
一时间,下面的气氛便有些乱糟糟的。
个别将领把气发在马、王二将身上,开始小声说怪话:有人想找死,结果把我们拖了进去!还有人道:某人贼性不改,大帅的话不听,就为了抢东西抢女人!
坐陪末座的马进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旁的王允成则是大汗淋漓,好像刚从水桶里捞出来一样。
哼哼!把圈椅当病榻的左帅不失时机地咳嗽两声,会场顿时安静下来。然后他哼哼唧唧向帅案翻了个白眼:既然乌鸦们能把人喷死,那不如请督师向皇上奏疏一封,多派些乌鸦来当援军!
左帅一句轻松的俏皮话,顿时让殿中一片欢乐。
左帅说出了众将的心声,那群丘八还不趁机打上一顿太平拳?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怪话充斥着大殿。
“左帅误会本官了!”丁启睿急得面皮通红,立马站了起来,一只手把案几拍得啪啪作响,而那只装着令箭的木匣就跟着他的节奏在案几上跳动,“本官可真是为大家的前途着想!”
督师吃窘,身材矮小,面色黝黑的杨文岳也不失时机地站了起来,为丁启睿的天才战略构想大声背书:
“兵法云;示敌以弱,乘之以强。今可反其道而行之,示敌以强,诱敌集中。暗出奇兵,出敌不意,攻其不备!
督师大人之意,是要以奇破正!
如今左帅之军布阵于前,流贼见左帅大旗,必然集强军以应之……
此时,吾等派出数营死士,趁夜奇袭闯贼老营——阎李寨!
敌营遭袭,必然大乱。
我军乘势薄城,里应外合,不愁流贼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