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张博济睡得很不塌实,不光是由于军营中那种**的草榻子,从长安出发,一路穿过河西走廊绕行甘、沙等州,虽然远,可沿途都有驿站歇脚,就算是到了于阗镇,那些大大小小的城寨,也不会让他这位身怀诏命的正使轻慢了去。
让他忧心不已的是自家老泰山的病情,五月末就病倒了,一眨眼快三个月,药没少吃,气色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要是这一回真的撑不过去,他不敢想像阖府老幼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为相近二十年,明里暗里得罪了多少人?已经数不清了,旁的不说,那位头发都花白了的太子,是绝不可能放过李家的,哪怕双方还是同族。
因此,这一趟,他才不得不来,只有自己会日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于阗镇,翻过昆仑山,越过广袤无垠的羌塘地区,来到这蛮荒之地,只是为了与吐蕃人达成一份盟约。
北庭大都护程千里的封制是岳丈亲手所写,这个新上任不久的老粗汉表现出了一定的合作态度,原以为事情会很顺遂,没想到,在自家老泰山亲领的安西镇,却看到不一样的情景。
让他不得不多想一层,带着这些心思,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等到被人叫醒的时候,外头已经大亮了。
“什么?还要宴饮。”张博济有些不快,昨日算是接风洗尘,人家表现出了热情,他也不好不接受,毕竟还有事情要商量,可要再耽误一天,就浪费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使命在身,岂敢遗忘。
“只说请了三人,不会大摆。”随从是自家的老仆,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这么一说,张博济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事情是该要谈了,这样做也未尝不可。
到了中军大帐,果然,里头没有昨日里那般乱哄哄,除了主帅封常清,只有护送他过来的程千里一人在,看来三个人,指的就是这三个。
几个人寒喧了一番,分别坐下,张博济看了一眼侍立在封常清身后的年青人,伸手将酒盅子倒扣在小几上。
“对不住了,本官奉诏出使,不敢再有延误,今日,不如就罢了酒吧。”他是真怕,又和昨日一般,一喝就没个完。
“既然少卿无意,我等也不可逾了规矩,军中本就有禁令,若不是为了迎接诸位,本帅是断断不敢如此的,来人,将酒都撤了。”封常清也不勉强,叫来亲兵,把几坛子还没有开封的酒给搬了出去。
既然无酒可喝,自然也不用人侍候,帐子里一下子空了,只剩了他们四个人。
席上没了酒,也没了闲话,张博济也不同他们打岔,开门见山地问道:“但不知封中丞,何时点齐兵马,与本官同赴吐蕃?”
“此事么。”封常清夹了一片羊肉,放里嘴里细细地嚼着,慢里条斯地说道:“却不巧了。”
张博济听着心里就是一个激灵,妖蛾子果然来了。
“何谓不巧?”
“少卿容禀。”一旁的刘稷开口说道:“在你到来之前,本镇就收到了上峰的敕令,言明须得尽快整军回师,须臾不可逗留,否则恐将军法从事。”
没等他答话,一旁的程千里附和了一句:“我北庭也收到了,故此才会退回于阗镇,恰恰接到了张少卿的队伍。”
“本官奉的是诏命,言明各路均应配合。”
封常清做出了一个无奈地模样:“可本镇是李相国亲领,他才是安西大都护,诏命遵从与否,张少卿应当与他相商,我等属下,只听军令,少卿不会不知吧。”
“你”
张博济被他的理由噎得一愣,对方说得没有错,诏命只针对统帅,他不可能拿着这个去要求一个普通士卒做什么,军中只听将令,就是天子也不能越级去干涉,否则就是逾越。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张博济当然知道,岳丈亲书的敕令是什么内容,因为发出的时候比他还要早上一些日子,谁知道后来会有变故呢。
“中丞应当明白,这就是家岳的意思,总不能再让本官修书一封,送去长安,那样就来不及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放低了姿态。
“你让本帅为难了。”封常清仍是那个表情,话里话外却有了松口的意思,张博济如何听不出来。
“中丞的难处,都在本官的身上,将来朝廷问起,一定直言相告。”
“不是这样的,你昨日所说的那个条件,在我安西诸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众将士舍生忘死才打到这里,朝廷说放弃就放弃了,他们不服,本帅只能慢慢安抚,若此时再让他们看着吐蕃人如愿,只怕到时候会横生事端,你也不想看到这种结果吧。”
威胁!**裸的威胁,张博济总算听出来了,他是要同自己讲条件,原来的条件,是根据河陇两镇的战果,做出来的预估,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安西一镇竟然打到了这里,就连大勃律,原本也是不要的,因为太远了。
安西四镇是半羁靡制,当地的戍军全数都是由关内调来,其中又是关中为主,从关中到安西行程数千里之遥,若是按府兵制,每三年一轮换,光是花在路上的成本,就是个天文数字,后来不得已,才变成了半永久性的服役。
兵员不能从本地的百姓中补充,成本便会非常高,一个小勃律设置的归仁军,不过三千之众,每年所花费的军资,已经能在别的边地养活五千兵马,再要延伸到大勃律甚至是象雄一线?朝廷除非昏了头,谁会愿意跋涉万里之遥,终其一生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