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迎着暗者,静静站着。
灰色的长袍,袍子上暗纹翻涌,波光流动。修长手指,白皙颈脖。疲惫又哀伤的神情。
他一句话不说,只是淡淡地注视着我,不,不是我,他注视的是暗者。我只是以魂灵的形式隐藏在暗者的心底。
现在,这个人,他专注地看着暗者,而后者,刚刚以一己之力用仇恨和诅咒将恶泉唤醒。
借着暗者的眼光,我死死盯着灰袍人额头上的那枚翅膀——灵翅仍在,众生魔安然无恙!果然是时间倒流了,我随着这个黑暗精灵回到了之前的某段时光里。
难道这一切又是众生魔的安排?
想到之前,我剜下额上灵翅,亲手用紫色光剑将它刺穿,众生魔化身一片小小的紫色羽毛,没想到他的魔力仍深不可测、仍能操作这一切:他扭曲了时空、追回了时光,将我引入暗者心底,借着暗者,带我回到这个场景,让我亲历黑暗精灵的遭遇、恶泉的复流,接下来应该就是“暗夜之泪”的出现了吧——他如此大费周章,目的何在?
(关键是,他太可怕了。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我躲在暗者的心底,无法形容出一个簌簌发抖的灵魂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你是谁?”暗者惶恐,声音颤抖着打破了沉默。
众生魔惜字如金,目光哀伤又深沉。
“离开这里,这是我黑暗精灵的领地!”暗者威慑于众生魔的强大气场,虽然态度强硬,但声音虚弱沙哑。说话的时候,他悄悄挪动身子,挡在了泉眼之前。
众生魔仍然不语,只是伸出他那洁白的手指,轻轻拂过暗者的胳膊,仿佛只是帮暗者拂去他衣袖上沾染的灰尘。
众生魔的指尖轻轻掠过、碰触暗者的瞬间,暗者一阵不可自抑的战栗——也许是我在战栗。
我只觉暗者的心底一阵翻涌,然后他的心像豁开了一般,土壤开裂,花朵绽放,窜出胸膛,沿着胳膊,争先恐后地迎接着主人的降临!
大朵大朵的花在枝蔓的延展下,瞬间就来到了众生魔的面前,簇拥成了一个巨大的花盘,将众生魔给托了起来。
花朵牵扯着暗者,将他拖拽得一个踉跄。
可怜的暗者终于反应过来:这个苍白又哀愁、一言不发的人,就是在他心底种下黑暗种子、在他心房开出地狱之花的那个人!
暗者心神激荡,不能自已,“通”的一声跪下,双手捧住了众生魔的脚,将嘴唇贴在了众生魔的衣袍上。
暗者口中喃喃,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尽是些感激狂喜的热切之词。
我……我感到的是无尽的尴尬。
我可不想拥抱对面这个魔鬼,更别说亲吻他的衣袂。
众生魔低头看着狂热的臣服者,仍未言语。但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里有一抹奇异的光闪了一下,他深深地看进暗者的眼底。像是冷笑,又像是挑衅。
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也许是暗者在哆嗦。
他明明是在看我!!
他看到了躲在暗者心底深处无声无息的我!
该死!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我恨不能借着暗者的手,纵身而起,抓花他的脸,我讨厌他的尽在掌握!
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甚至影响不了暗者的心情——他已经彻底死心塌地了。
看吧,当一个人发现你的心中埋藏着恶的土壤,然后在你心底种下恶的种子,接着帮你破土、发芽、开花,让你在恶的海洋恣意张扬,相信我,你一定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力量、勇气、畅怀心意!你会臣服,你会膜拜,你会做那人让你做的一切事情,除了,回头、是岸。
因为曾经的我,就是这样。
众生魔,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
你想让我看到,你是如何帮助一个人宣泄心中的“恶”来拯救他自己、重新掌控他自己的生命?
我看到了。完整地看到了。善良并不甜美,恶毒亦可以充满力量。一眼枯涸的恶泉在光明精灵忽略的领地重新流淌,势必引来大批黑暗精灵的凝聚,争端和杀戮就在眼前。
事实就是如此。
恶泉复流,萤族精灵再无宁日。
这才有了日后的光明精灵和黑暗精灵的对峙,小呢三人的冒险,小皎的丧命,萤族女王的失踪,精灵古国的湮灭……
世界坠入杀戮的深渊、恶的泥潭,成就孕育地狱之花的肥沃,除了让你那地狱别院铺上更厚的累累白骨、让你身畔的“幽冥之路”的紫色花树愈发繁茂如霞,告诉我,众生魔,你还能得到什么?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众生魔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俯下身子,垂着他白皙的颈脖,将他的嘴凑近了暗者的耳朵。
众生魔的身姿优雅至极。
暗者受宠若惊,激动得浑身发抖。
众生魔在暗者的耳边轻不可闻地说了几句话。
我听出来,那是某种咒语。绝对是的。
我冷静地听着这几句众生魔亲自面授的咒语。
暗者在整个过程中都无可自控地颤抖着——这个没出息的家伙!他的这种怯懦和谦卑让人不自觉地升起一种想要揍他的冲动!
(我惊了一下,为自己竟然有这种念头而吓了一跳!欺侮弱者难道是流淌在我们血液中的本能?不!不!不!)
一声轻笑,带着理解和认同,仿佛是对我灵魂深处发出的疑问的一种回应。笑声未歇,众生魔将暗者轻轻揽进了怀里。
可怜的暗者!
这不是惊喜,这是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