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骨嶙嶙的手指擦过纸面,在那个角落来来回回,不住的摩挲。
在地图上只占了那么小小的、比指甲盖都大不了多少的区域,在老汉眼中,是吞噬了他亲情、财富,人生的一切的血盆大口。
哪怕是大半辈子过去了,那一日的经历,依旧是梦魇,缠绕在他的心头。
而地图上其他的地名,有他曾经踏足过的,也有他只听闻而不曾见的,就这么落在了纸面上,却不知道它们曾经是哪一位旅人的梦。
老汉哽咽了很久,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脑海里乱得很,心也乱得很。
顾云锦等人没有催促他,虽然时间不早了,但设身处地去想,那个沙丘对老汉的意义,何尝不是北地之于他们的意义呢。
良久,老汉终是把地图放下,站起身来,拖着蹶腿,走到外头,看着傍晚时分的北地。
这是一座空城了,与他第一次来这儿时,浑然不同,与他在这里乞讨生活的几十年,也不同。
曾经鲜活的生命、蓬勃的生机,不管是孩童还是老人,都不见了。
老汉垂着双手,闭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缓和了好一阵,终是回过头来,看着顾云锦,问道:“如果有详细的地图,是不是能把狄人赶得远远的。”
顾云锦抿唇:“极有可能。”
“是不是能在两军交战之时,让我们的兵士们能多活下来一些?”
“明确的地形能制订出更详细、更有利的战术,能在追击、防御之时有更多的侧重,能让兵士们尽量多的活下来,”顾云锦看了眼高大的北城墙,道,“我们能知道狄人有多少路线可以穿过草原,做最有效的守备,而不会在他们奇袭到城墙之下还不知状况。”
顾云锦吸了吸鼻尖。
北地失守,顾致泽开城门的罪过是最最严重的,可他们至今不明白,狄人是如何到来的。
老汉经历了那一夜,也知道前一刻还在睡梦中,后一刻就已经破城了。
风雪模糊了视野,以至于城墙上的士兵根本防不可防,听到马蹄声时,终究是迟了。
这是在将来必须要防住的问题,找不到答案,所有在北部与狄人对峙的城池、关口,都有在视线受阻的冬季被奇袭的风险。
老汉又问:“若有地图,我们的商队是不是能走得顺畅些?”
“老人家你走过商,入沙漠为何需要向导?不就是为了看天色、寻绿洲,让商队不至于折损在其中吗?”顾云锦道,“绿洲,记在地图上,向导与商人都有图可做参照,如何看天色,从向导们的口口相传记作文字,能传得更广,帮更多的人。”
老汉想了一阵,又问:“那马贼呢?”
顾云锦答道:“马贼行去无踪影,打劫之后迅速撤去,即便商人事后报案,财物性命都有损伤。可一旦狄人受损,没有精力南下犯境,朝廷的兵马就能抽出手去对付马贼。而整理地图,兴许能让我们发现马贼的落脚处,寻找有了方向,就不是在大漠、草原上虚费时间了。”
老汉反复思量着顾云锦的话,而后缓缓点了点头。
顾云锦说得很诚恳,没有拍着胸脯、大言不惭地应下这个、保证那个,她的言辞之中有所保留,也正是这样的保留,让老汉愿意相信她说的,也认为她说的是有实现的可能的。
“不仅仅如此,”顾云锦道,“我看了些商人描写西域的书,那儿的风土人情与我们不同,很多邻近的小国、部落,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我们的商人头一次到访,没有准备,不知情况,受委屈、排挤不说,还容易起冲突,若能细细整理游记,叫踏上这条路的人多一些了解,也能避免许多问题。”
老汉听着听着,眼睛又红了。
他想起来年轻时第一次跟着哥哥们穿过沙漠时,他好奇又活泼,被哥哥们耳提面命,一遍遍教他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
他左耳进右耳出的,最后在别人部落里犯了忌讳,被提着马刀的三四个大汉追着撵,最后是兄弟们好说歹说、花钱消灾。
那些时光,恍如昨日一般。
老汉嘿嘿笑了,揉了揉僵硬的脸,道:“想法挺好,可是夫人,为何商人们要走关外,拿命搏一个来回?物以稀为贵,一旦西域的东西络绎不绝地进入关内,就不值钱了。”
顾云锦也笑:“走西域的风险,又不仅仅是靠引路的地图、指点的文书就能一概化解的?
沙漠、草原,天险依旧是天险,风暴来袭,躲得慢了必然丢命,看懂了天色躲得快的,也不等于一定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想赚银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说得好,”老汉重重点头,“听人说得再多,书上读得再多,终究只是纸上谈兵,可若是没有那张纸,连谈都不谈,一路往西往北,就是赌自个儿有几条命了。”
老汉说完,心中沉闷的郁气抒发了许多,他再一次定睛看北地城。
他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能帮着补上多少空白,但,只要他给出了讯息,能多活哪怕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半辈子前的那一天,他在那处沙丘上,孤独地活了下来,没有救得了兄弟。
那日,狄人退去后死气沉沉的北地,他虽找到了顾云婵与江家兄弟,却也没有救下来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
他后悔过、懊恼过,对无能为力的自己痛恨不已,而现在,他有一个好机会,去做他没有做到过的事情。
眼前的年轻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