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单单从契合来说,她第一次见到和自己这样投契的男子。可是,就如同她对父亲说过的话,尽管王家如今豪富,却依旧被人视作是暴发户,更何况士族出身却架不住如今父亲行的是商贾之事。更何况,她尚未及笄就有众多人觊觎财色,所见所闻几无一真心之辈。
“杜郎君……”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只觉得自己的手突然就被人握住了。她瞠目结舌地低头看着他那不由分说包裹住了自己粉拳的巴掌,直到被人拽往另一边,这才如梦初醒,可要挣脱开来又哪里能够。她能够听到的,只有耳畔那个爽朗的笑声:“快看,太阳落山了,想不到在这蓟北楼看夕阳西下,也是一番壮美景象。”
居然还能这样?
几个年轻士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然而这时候,终于有人对他们傻呆呆的围观忍不下去了。罗盈虽也对今日这番情景叹为观止,暗中更是思量自己倘若遇到岳五娘,可敢去拉她的手,可那一番联想的答案着实让他气馁。于是,心头憋气的他自然而然就挡在了那几人面前,口气生硬地说道:“各位郎君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罗盈这一嚷嚷,几个年轻士子方才意识到他们这举动有多唐突。可是,一想到杜士仪刚刚更是唐突佳人,他们就忍不住了。还没等众人中公推出一个德高望重的去指摘别人,白姜便也挡在了他们跟前,却是不卑不亢地说道:“各位郎君,我家娘子和旧友相约蓟北楼,倘若各位是登楼赏玩的,能否在其余各面说话?有道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还请各位海涵。”
那年轻女郎不是被人勉强的吗?怎么这婢女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尽管有的是人在心中发出这等无声的呐喊,可那边厢一双男女全都头也不回,这边厢一双男女拦路虎当仁不让,他们郁闷归郁闷,可碍于那圣人所言的八字圣训,几个人只能狠狠朝着杜士仪的背影瞪了几眼,终究没奈何地转身离去,却没有颜面继续在其余空着的三面赏玩,而是脚底匆匆下楼去了。这时候,楼上空空荡荡再无碍事的人,白姜便抿嘴一笑,向长舒一口气的罗盈打了个手势,悄悄说道:“这位大兄,我们到那边上来的楼梯处守着吧。”
“啊……哦哦,好,好。”
固然没有回头,可身后发生的事情,杜士仪一字一句都听在心里,不禁暗叹那白姜异常体贴,小和尚发起威来亦是有模有样。感觉到自己紧紧握着的那只手此刻已经发烫,他这才松开了手,转过身歉意地说道:“王娘子若是觉得我唐突,那我在这儿赔个不是,实在从来不曾被人这样围观,我一时冲动忘情。按理咱们相见不过数次,前时我妄自邀约已经属于冒失,好在你竟然答应了。”
“我那时候只是……”王容话一出口就卡住了,说自己也是一时欠考虑,或者说她一时冲动?思来想去,她终于把心一横,抬头问道,“杜郎君得圣人垂青,如宋开府张使君这等朝中要员尽皆器重,东都崔氏更是视你若嫡亲子侄,前程似锦,不知缘何对我另眼看待?”
“为什么另眼看待么?你这么问我,我若是答你说一见如故,恐怕你要觉得我是搪塞了。”杜士仪笑着一摊手,远眺那渐渐沉入远山之间的夕阳,这才扭过头认认真真地说道,“因为我喜欢王娘子的爽直和聪敏,所以只想多些相交相知的机会。”
要说爽直,难道她还比得上他?每次都是这样不闪不避单刀直入!
“相交相知之后呢?”
见王容咬了咬嘴唇,索性赌气似的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杜士仪登时笑了起来:“我自幼父母双亡,朱坡京兆公已经对杜氏族人撂过话,我的婚事他做主,别人都不得越俎代庖。实则他并不会真的插手,所以说,一切只在于我。”
那登楼之处虽背对着两人,可耳朵却竖起来听动静的罗盈不禁轻轻惊呼了一声,心底只冒出了一个念头——杜郎君好样的!
“杜郎君若不是榜下立时便离开了长安,如今早已是公卿择婿的首选。而你此番出外游历北地,又是奉旨观风,回程之后只怕名声更盛,届时愿意联姻的更会趋之若鹜。而我……”王容想到父亲这些年积攒起来的庞大财富,遂坦然说道,“而我即便无财无貌,只要有那些丰厚的嫁妆,便也少不得为人觊觎,甚至王侯都不免垂涎。恕我直言,杜郎君如今仇家已经够多了,再添上几个真的不要紧?”
“我很想说不要紧。”既然话已经说开了,杜士仪索性微微耸了耸肩,“相知相交之后若是彼此相得,自然当思永修秦晋之好。如今的我固然只是尚未释褐的前进士,面对种种只能借势而为,但斗转星移,十年八年之后却未必还是如此。而王娘子的性子,想必也是不甘受人凌迫所托非人的。”
扑哧——
王容终于笑了起来。生平第一次被人处处占据主动,而且还事涉终身大事,她只觉得心头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可此时此刻这番话,却无疑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对着夕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便点点头道:“好,那我静待杜郎君回京!”
见王容转身颔首之后便匆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