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宇文融此人,杜士仪此前知之不深,今日第一次相见,见其大约四十上下,身材颀长,面相清癯眼神炯炯,下颌只有稀疏的几根长须,嘴唇极薄,形容间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精明。尽管论职官,两人的官阶相同,然则大唐官场上下本就不以官品官阶相论,兼且宇文融的年纪几乎要比他大一倍,此刻又是对他客气有加,他拜见时也就多了几分恭敬,寒暄之后便呈上了韦拯的公文和私信。
“咦?”宇文融本就对杜士仪今日来意有几分猜测,这会儿先后看了韦拯的公文和私信,他惊咦过后,立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竟是如此一回事,韦明府果然知我,竟然调了杜少府前来相助。不过杜少府,之前那位郭少府固然已经理清了头绪,之后的事情也需得尽快。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气了,十天,十天之内,烦请杜少府把整理完了的逃户籍册交了给我。若不是郭少府这一病,原本该是五天,现在我容你缓五天。检括推勾之事是圣人如今最关心的,兹事体大,还请杜少府不要觉得我过苛。”
这种雷厉风行交待公务的态度,杜士仪却觉得很对胃口,当即行礼说道:“多谢宇文监察多与了这五日。那事不宜迟,我立时便回去经办此事。”
“好好,杜少府且去!”
见杜士仪长揖行礼之后立时告退离去,宇文融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不禁眼神闪烁心念转动。相对于门荫出身,直到开元初年方才累转富平主簿的他,杜士仪可说得上是一帆风顺,单单释褐授万年尉,就不知道要羡煞多少士人——当然,若是连去年观风北地恰逢其会的那两桩功劳一并算上,这也不算太过分的超迁。观其主持万年县试和京兆府试的言行举止,足可见是能谋能断的人,如果能成为自己的臂助,那他可就如虎添翼了!
更何况,杜士仪本就是他的荐主源乾曜和孟温礼都极其看重的人,和京兆韦氏走得也颇近!
从宫中回到万年县廨,杜士仪先去见了韦拯回报,继而便立时去了郭荃处。进门之际,他险些和郭荃长子撞了个正着,见那只是略比自己年少的少年郎满脸通红讷讷赔礼,他正笑说没事,却不料郭荃闻讯便支撑着胳膊肘侧翻起来,恼怒地喝道:“还不给你杜世叔搬一张坐具,送上浆水来!”
一下子便升格成了叔父级别,杜士仪只觉得有一种诡异的错乱感,却也不好推辞这称呼,否则他就成了郭荃的晚辈。等到坐定之后,他也不拐弯抹角,再次重申了之前对韦拯所提之事,随即又将今日进宫了,末了才诚恳问道:“郭兄,我接下来立时就会去整理那些籍册,你可还有什么要吩咐之处?”
“京兆府境内,地少人多,逃亡的人户固然不少,然则投身于公卿之门为隐户的也同样不少。光是这长安郊外最近的樊川,我亲自寻访登记籍册,初步查得的隐户就有数百……”郭荃说着顿了一顿,随即又解说道,“我那直房中的案卷,涂朱的是业已查明的逃户,涂黑的是亡遁之人,涂黄的是暂时无法确认去处或来历的人户……”
郭荃整整说了一刻钟,最终还是杜士仪再三劝解他身体为重言简意赅,他才总算勉力支撑说完了。等到杜士仪出得门去时,他想起岁末自己任期将至,一时间眼神便黯淡了下来。若是不能有实绩而耽误了这一选,他便又要耽误至少三年!
而郭荃长子送杜士仪出门之际,尽管忍了又忍,但最终还是讷讷开口说道:“杜世叔,阿爷前些日子一直都兢兢业业,只希望能做出一份让宇文御史满意的逃户簿册来,这才废寝忘食以至于累病了。他还对我提过,宇文御史不重空谈重实务,事成必然会有所嘉赏……您代他职责,能否……不,我只是想说……还请杜少府为阿爷美言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