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后,被关在新野阴氏庄园小楼上,面对着四角形天空的阴丽华,依旧清楚的记得此刻刘秀所说的每一个字。
伯父和族老们刻意加高的院墙关不住她的灵魂,婶婶姑姑们用眼泪编织的栏杆,也囚禁不了她的心脏。她始终都是自由的,像鸟一样自由。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无论去了哪里,总有一天都会回来,亲自带她离开这座肮脏且冰冷的囚牢。
她知道,有些承诺,只要做出,就是一辈子。
所以,她无忧,亦无惧。
但是,那些事情都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后。
现在的阴丽华,可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跟刘秀会有如此漫长的纠缠。或者是因为绝处逢生所带来的狂喜,或者是因为刚才差点死在自家伯父手里所承受到的压力,或者因为先前的委屈和失望,刹那间,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地就淌了满脸。
而少女的矜持,却让她努力想在这个好看的陌生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坚强,本能地伸手去擦。结果,越擦,脸上的眼泪越多,三下两下,就把自己擦成了一只花脸猫。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贼人已经败了,贼人不会再来了!别怕,有我们在!”刘秀天生见不得人哭,上次被马三娘就给哭了个手忙脚乱,今天忽然遇到一个比马三娘柔弱了三倍,眼泪也多出了三倍的小女孩,更是瞬间不知所措。
“庄子里的男人都死绝了么,让你一个小女娃出来跟贼头讲数?”马三娘更不懂得如何哄人开心,被眼前瓷娃娃般的小姑娘,哭得心里好生烦躁。扯开嗓子,大声喝问。
话音落下,阴丽华的眼泪像是被泥巴堵住了般嘎然而止。脸上的委屈,瞬间也被尴尬所取代。
庄子里的男人当然没死绝!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家伯父阴固和堂兄阴盛,到底算不算男人?特别是跟眼前这个手持长弓,箭无虚发的少年相比,自家伯父和堂兄恐怕太监,都算不上,更不配提什么七尺男儿!
好在这种尴尬,没持续太久。就在阴丽华搜肠挂肚,努力想替庄子里的长辈遮掩一下之时,她身后的大门,忽然从里边被人推开。司仓庶士阴固带着太学高材生阴盛,还有七八个心腹爪牙,怒吼着冲了出来。威风好似英布、彭越,勇悍胜过西楚霸王,砍瓜切菜般,将地上已经死去和受伤未死的“马贼”们,挨个割下头颅。(注1)
“住手,他们,他们已经死了!死……”虽然连日来见惯了杀戮,小胖子朱祐依旧被阴固等人大割死人脑袋的凶残行为吓了一跳,伸出手,本能地就试图阻止。
“恩公有所不知,这种马贼,个个阴险狡诈,必须割下脑袋,以免有人装死逃脱!”阴固头也不回,一边飞快地朝马贼头目蔡一斤脖子上补刀,一边大声解释。
这个理由,是糊弄鬼的。事实上,阴固自己一个字都不信。然而,他却必须义正词严地说出来,并且努力将知道真相者的数量,控制在最少。
刚才被假扮马贼的哀府家丁堵在庄子里,完全落了下风,阴固当然不能拿马贼的真实身份说事儿。过后阴家的其他人再怎么喊冤告状,朝廷里也没人会主动去追查马贼的真实身份,替阴家出头。而现在,情况则完全不同了。无论从突然天而降的援军,是官府所派也好,还是自发赶来也罢,在他们的帮助下,阴家反败为胜,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
如此,主动权就落回了阴固手里。马贼们的脑袋,就变成了讨价还价的筹码。如果新安县令哀牢想要跟阴某人重归与好,看在他哥哥哀章的面子上,阴某人自然不会主动拿马贼们的真实身份去做文章。如果哀氏兄弟不肯捏着鼻子吃下一百家丁全部被歼灭哑巴亏,甚至还继续对阴家和阴家的儿媳妇纠缠不放,这几十个马贼的脑袋,在阴氏的庞大财力运作之下,就会迅速出现于哀氏兄弟的政敌之手。
如此,双方至少有机会能拼个两败俱伤,而不是像先前那样,阴氏连反咬一口的能力都不具备!
某些游戏,是到了一定层次的人才具备资格下场玩的。司仓庶士阴固懂得其中规则,想必美新公哀章和新安县宰哀牢也懂。至于今天死在“马贼”刀下的无辜者和“马贼”们,不过是编户册子上的百余名字,刮刮就干净了。甚至有不少死掉的人,名字根本就没资格登录在编户册子上,连刮都不用刮。(注2)
“这,唉!”小胖子朱祐知道自己又滥发了一次善心,摇摇头,低声长叹。
马贼们必须被杀光,即便庄子里的人不冲出来杀,等会刘大哥腾出手来之后,也会带着大伙去补刀。如此,才能将后患降低到最小。哪怕今后官府派人前来过问,大伙也能咬定今天杀的是“马贼”,不知道其来历。而无论按照大汉朝还是大新朝的律例,义民出手杀贼,官府都应该给予嘉奖,绝对没有任何官员敢明着替贼人出头!
他的本意,是抒发自己心中的无奈。结果叹息声听在阴丽华耳朵里,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番味道。当即,少女再也没用勇气站在恩人面前,继续看自家伯父和堂兄丢人现眼。把身子一扭,掉头逃之夭夭。
“也不知道是谁家女儿,胆子真是大的出奇!居然试图借助“讲数”的机会,刺杀贼酋!”刘秀早就注意到了阴丽华手中的短刃,望着其匆匆逃入庄园内的背影,笑着摇头。
少女勇气可嘉,但刺杀却根本不可能成功。能做到头目的,无论是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