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迂手里托着一张名帖,弯着腰行至议事厅,他知道此刻厅堂里只有阮岭、薛绚之两个近臣,大可不必避忌,便没有先站墙角给予天子暗示,直接将名帖递交,又再通禀道:“是萧九郎求见圣上,正在宫门外候诏。”
萧渐入虽说也算天子近臣,但他还未考取功名,也不曾经门荫入仕,既为白身,出入宫城理当经过批许——这已经算是特权了,等闲官家子弟,便是想要面圣,名帖也不可能直接送入紫宸殿。
贺烨深觉诧异:“小九不是在家中备考么?怎么得空入宫闲逛?”
便听阮岭解惑:“圣上难道没听说?萧九郎又再离家出走了。”
却有意不提原因,存心吊皇帝陛下的胃口。
但江迂却没阮岭那般玩世不恭,不待天子示意,便将他打听来那些事择其重要说了一遍,贺烨不由蹙眉:“京兆萧竟然也想趟备选这一浑水,看来势利二字,当真蛊惑心志。”他知道萧公与萧行辄都是正统系,而且相比冯继峥一党,要更有坚持,甚至当陆离动员诸贵协助起事夺复长安时,萧公还念念不忘继续维护贺洱这个君主,忧虑他驱逐突厥之后前往庐州是为逼君篡位,要不是韦太后先下手为强,将贺洱毒杀,称帝之途也不会如此平顺。
纵然萧公当初拥护的人是贺洱,贺烨心中倒也没有计较,因为他深知对于世望儒臣而言,忠心事君确为优良品质,否则人人都准备趋利附势随时可为乱臣贼子,九五之尊岂不是可以任人取代?之于辅明主而弃昏君这一理论,其实相当见仁见智,说穿了,明主还是昏君,并无确定准则,多数情况下,实乃成王败寇决定。
贺烨在潜邸之时,名声可不大好,有多少人想到他具备明主潜质?如王淮准,倘若不是被韦太后及贺洱折腾得彻底绝望,又因蛛丝马迹疑心贺烨暗怀抱负,经试探,在十一娘口中得到证实,也不可能暗投晋王,将兴衰生死孤注一掷。
比眼光,论果敢,萧公不如王公,可并不证明京兆萧便为一无是处,贺烨要想匡复盛世,正值用人之际,当然不会因为萧公的墨守成规与小心谨慎便弃而不用。
从龙有功、开创基业者毕竟只为少数,但治国仅靠这少数功臣却远远不足,不过在贺烨看来,担当风险应与获得利益形成正比,如冯继峥,自诩风骨凛凛,实际却对江山社稷毫无寸功,竟企图位及人臣、权倾朝野,这就可谓前人栽树荫泽后人,后人坐享其成还不满意,不思谋着如何维护树荫枝繁叶茂,心心念念在于将植树之功据为己有,天下哪有这么多桃子可摘?贺烨就是要以实际行动警告这一群体。
而萧公的作为,无疑也让贺烨将他划作想摘桃子这一阵营。
可陆离却有不同看法,但他刚想为萧公申诉,忽觉脏腑涩痛,引发目眩乏力,这一症状已经困扰了他近二十载,但最近是越发频繁了,他只好以干咳掩饰,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撑着额头。
但一旁的阮岭还是发现了陆离忽然青苍的脸色,急得一把将人扶住。
贺烨也被吓了一跳,慌忙让江迂拿来一张凭几供陆离倚靠,正要传医官,陆离却已经觉得稍有缓和,阻止道:“旧疾而已,不用劳师动众,望圣上恩赐一盏温水,容臣服用药丸缓解即可。”
江迂不待嘱咐,已经飞速准备来温水,贺烨眼看着陆离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小瓷瓶,倾倒出近二十粒米珠大小的丸药,和着温水服下,好一阵脸上血色并未恢复,只堪堪又能坐稳,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这段时日,大是烦劳绚之,我竟疏忽薛卿疾弱……明日始,绚之在家休养,不可再为政务挂心。”
贺烨早知陆离之疾已是回天乏术,早年积蓄体内之毒,连田埠槎、凌虚天师也是束手无策,而眼看众多医者预断的十年之期如今又过一年,贺烨也很担心陆离的身体,可政务繁重,许多事情又必须依赖陆离,每当商量较晚,贺烨特许陆离留宿宫中,甚至还允许司马仲跟入宫中诊侍,故而特意授任司马仲为医官,但不受尚药局限制,职责仅在于诊侍陆离而已。
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止陆离身体的每况愈下。
“圣上不必如此。”陆离吸一口气,强打精神:“臣乃旧疾,原本早该油尽灯枯,就连自己也没想到能坚至今,臣之身体,再是如何将养,也不可能再康复了,即使圣上准假,臣在家中,也难免会殚精竭虑,现下臣尚能坚持,自当为圣上分担政务,若不能坚持,臣亦会主动告假,到时再望圣上恩准。”
贺烨听这话,心中大觉沉重,可转眼睨见阮岭竟如一个女子般红了眼眶,仿佛立即便要哭哭啼啼,皇帝陛下又觉得甥男这副模样极为丢脸,忍了几忍才忍住去揉胳膊上暴蹿的鸡皮疙瘩,没再打击阮岭,只对陆离说道:“绚之今日既觉不适,早些休息,不用出宫,就留宿宫内,阮岭,你可得把绚之照顾好了,无论如何,今日都别再让他忧劳政务。”
这才又让江迂传诏萧小九入见,但议事既已被打扰,皇帝陛下也打算趁这空闲,往含象殿去与迟儿说笑一番,干脆便将诏见萧九郎的地点定在了含象殿。
迟儿听说九舅舅要来,欢喜得一蹦三尺高,这让皇帝陛下大觉妒嫉,问道:“迟儿从前,不是甚觉你九舅舅无趣么,何时这般亲近了?”
“儿子什么时候觉得九舅舅无趣了?”太子殿下满腹疑惑。
“你小时候。”贺烨伸手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