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敦果然按时来了。
带着他的三个儿子、三个儿媳。
沈敦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上,儿子儿媳左右排开,只留了一个最末的位置给罗氏坐。
罗氏今日着了曲裾深衣,一身肃穆,一看这个情形,冷笑一声,站在院子里扬声吩咐:“来人,去请万俟县令和奉长小太爷。”
沈敦闻言,两道花白的眉毛微微一动,和声道:“侄儿媳妇让我来,我来了。侄儿媳妇却不进来说话,却是什么意思。”
罗氏一改平日里的温文和气,一抬手,削葱根一般的食指指向那六位满脸杀气的男女,讥诮:“我怕被你们一家子欺负死。”
沈敦面不改色:“侄儿媳妇说笑了。祠堂拜祭之时,小叔叔就说了,信字辈的同族兄弟们,请你有暇时再见。此次上京修缮祠堂,我次子、幺儿一家都要跟去。所以一起过来见见,如此而已。”
罗氏冷道:“若说是为了修缮祠堂一事,说不得咱们就得好生说道说道了。
“我是得了国公夫人的命令,受了你们的邀请,来吴兴替我婆婆挑人的。
“你们听清楚,我站在此处,代表是我婆婆,侍郎府四品老郡君。而族长大人你带了一众子媳来,大剌剌地占了上座。请问,您置我婆婆于何地?
“而且,按照约定,是由我来挑人。您让我挑了么?直接拿了名单来拍在我面前,您发话,就让我照办——您这又置您亲笔书信里的承诺于何处?
“倘若族里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思请我侍郎府帮忙,我们尽可置身事外。又何苦打着我们家的旗号,做这样强买强卖的生意?”
话说得铿锵有力。听得沈敦的三儿三媳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而沈敦根本就无视她的质问,依旧噙着微笑,伸手相请:“侄儿媳妇不如先进来再说罢。”
沈濯脆亮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不能进!
“七岁男女不同席。你们家一群成年男子坐在厅堂,又不是我娘的长辈,又不是官府的差人,凭什么逼着我娘进去?
“先头想坏我的名声不成,现在还想坏我娘的名声?你们是不是我爹的仇人买通了要害我们家的?
“娘!我要回京!吴兴坏人太多了!”
睡饱了的沈濯早早起身,痛快吃了一顿早饭,耳提面命告诉春柳和曾婶今日会有一场恶战,然后威风凛凛地跑了来给罗氏助阵。
——虽然罗氏早就命人去告诉她在自己房里休息,她又怎么能让母亲一个人面对族长一家子?
何况昨晚那魂已经点给了她:要注意沈琮此人!
她已经不小心失去了承儿,既然得了示警,沈濯自然提起了二十万分的警惕。她暗暗发誓:绝不会让族里的任何人,伤害到自己的母亲!
罗氏却是一惊,看见她走过来,轻声一叹,伸了手把她揽在怀里。挺直腰背看向沈敦,且看他如何回话。
沈敦的脸色显然没有刚才那样从容了,浑身也散发出三分冷意:“二十二,长辈讲话,哪里有你插嘴的规矩?还不快回房去绣花习字。”
沈濯眼睛微眯。
她在老宅里只做两个消遣,一是跟着春柳学吴兴当地的绣法,二就是习字。
呵呵,想威胁我?
我最擅长的就是掀桌摊牌明着来!
“族长真是厉害,连我在闺中的所作所为都一清二楚。不知是哪个,都要向外散播的?”
沈濯声色俱厉。
“我们来的路上,我身边沈家的老仆人,还欢欢喜喜地跟我说吴兴沈氏家风,说当年的沈妃娘娘如何端庄知礼,如何才气纵横,如何治下有方。如今看来,简直是人心不古!”
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这样当面揭破龌龊心思,沈敦终于忍不住老脸一红,抬手搔了搔眉毛,抿唇不语。
郜氏有些绷不住了,插言道:“二十二不要血口喷人。不过是下人们赞叹侍郎府的小姐守规矩,所以说了一两句。怎么连烂了舌头这样粗俗的话都说出来了?”
沈濯接着她的话尾喝道:“你闭嘴!所有伺候我的沈氏族人都是你安排的!
“先来个车夫偷主子小姐的贴身物件,后来个下人把我在闺中的事情泄露出去!这就是你的才干你的能为?!
“我沈家有你这种宗妇,早晚一败涂地!你还敢跳出来说我粗俗?!我娘站在这里都没说话,轮得到你个外四路的族伯母来教训我吗?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郜氏被骂得满脸通红,眼泪夺眶而出,掩着口看向沈敦:“公公……”
罗氏冷冷地看着她:“郜娘子,别委屈。我女儿一个字都没说错。
“这是国公府的人都走了,若是没走呢?若是那辆马车上还有国公府的小姐,若是国公府小姐们闺中之事也传到外头去——
“你觉得,是刘夫人饶得了你,还是国公爷饶得了你?我还让你站在这里跟我大放厥词,已经是我给族长大人留面子了。”
这下子,不仅郜氏不敢再哭,连沈敦的脸色都是一变。
侍郎府那位老太爷,族里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而沈侍郎,听说为人极亲和,温润如玉。所以众人对侍郎府,并无畏惧之心,只有攀扯之意。
但国公府可不一样。
沈公爷是当年刀山火海里闯过出来的,手上不知道收割过多少条性命。不仅仅他,他的两个儿子当年随苏侯靖北,虽然没有得什么军功爵位,但也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武人。
除了需要仰仗人家,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