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那年,父亲生了一场病,那病怪异的很,一开始先是十根手指的指节断裂开了,节与节之间只有青筋相连,没有骨头和肉,紧接着,从他的指节断裂处长出了许许多多的肉虫,灯芯一般粗,长有数寸,很是可怕。到了后期,父亲身上竟然长出了绿毛,又卷又粗,钢丝似的。
这时的他,已经没有人形,倒像个山里的野人,村里人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更有甚者,说他被人下了蛊,才落得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可若单单是模样变了倒也还好说,最为恐怖的是这病对他身体的折磨。说来也怪,白天的时候,那些肉虫像是睡着了,倒也不折腾,可是每到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它们便像来了精神,开始啃食父亲的骨血,有的还拼命的朝开裂的关节里面钻。那些小虫子,嘴巴尖尖的,能活生生将人的骨头钻出一个个小洞,靠吸取里面的骨髓维持生命。
父亲每每被折磨的大叫,痛不欲生,母亲看不过去,便去拔他身上的这些肉虫,可是虫子倒是拔下来了,父亲却痛的更厉害了,仔细看去,那肉虫的嘴巴竟然在父亲的骨头中钉的死死的,虫子从皮肤被拔出,竟能连着带出一小块碎骨,这些虫子,俨然已经成了父亲身体的一部分,除不去,也碰不得。
每当病痛作之时,我和弟弟都会被吓得毛骨悚然,坐在院中一动也不敢动,呆呆的看着屋里那个一身绿毛的父亲,他用头撞着墙面,一下又一下,常常把自己撞昏过去之后,才能得到片刻的解脱。
就这样,这病持续了两月有余,有一天晚上,母亲颤抖着身子从屋里出来,她告诉我们,父亲又一次昏睡过去了。我和弟弟刚舒了口气,她突然将我们两个抱在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这是父亲得病以来她第一次哭,声音不大,却压抑低沉,她哭了整整两个时辰,突然抬起头来,“小非、小然,你们觉得,你爹这么活着还有意思吗?他以前这么爱干净的一个汉子,现在却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他不是我爹,娘,她不是我爹,我根本认不出他是爹。”
我还没开口,弟弟就哭着说出这句话。
我看到母亲一愣,一颗泪水挂在眼角,久久都没有落下。
那天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天上的月亮很圆,将室内照得皎洁一片,什么东西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迷迷糊糊之中,却听到背后有动静,我轻轻的将头扭过去,看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她站在桌旁,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系着红线的剪刀。
我想不明白她大半夜的拿剪刀做什么,却又隐隐的察觉到她似乎不想被人现自己的行动,因为她时不时朝床上望过来,不光看着父亲,也在看着我们兄弟俩。于是,我慢慢的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死死的盯住母亲。
我很怕,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席卷遍了全身,就像母亲手中闪着寒光的剪刀一样,冰凉刺骨。
我看着她慢慢的朝床边靠近,提着步子一点点的走到父亲的床头,她在哭,泪水被月光照得晶莹剔透。
终于,她闭上眼睛,将手里的剪刀高高举起,冲着床上那个还在昏迷的身影重重的挥过去。
我咬着被子,强忍着没出声音,那时的我,虽然还弄不清楚死亡和解脱的关系,却也隐隐能感觉到母亲所做的事情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被痛苦折磨的形销骨立的父亲。
可是,就在剪刀落下的那一刻,外面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一个沧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屋里有人吗?能不能让我们寻个落脚地,再讨碗水吃。”
我看到母亲犹豫了一下,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剪刀,朝门外走去。
我的心也同时放下了,利落的从被窝里钻出来,看了还沉浸在昏迷中的父亲一眼,也随着母亲跑到了院中。
母亲打开院门,外面赫然立着两个人影,叫门的那个是个老头儿,脸上的就像龟裂的土地一样沟壑纵横。他身旁站着个驼背的少年,他比我大个六七岁,搀扶着那老头儿的胳膊,一副恭谨的样子。
不过,两人倒是有一样共通点,那就是他们身上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一看就是外乡过来的乞丐,沿路靠乞讨度日。
母亲毕竟心善,虽然已经家徒四壁,还是不忍在这个寒风凛冽的日子中对这一大一小两个乞丐置之不理,于是她将两人让进屋子,让他们在柴房安顿好,并找了些干粮白水让两人果腹。
老头儿狼吞虎咽的吃完喝完,这才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的摸摸肚子,他抬头看着脸上尚挂着泪痕的母亲,眼睛变得亮晶晶的,那模样,竟不像个耄耋老人,倒像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小妇人心善,不嫌弃我和我这徒儿腌臜,收留俺俩过夜,这样,你尽管对我提一个要求,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为你办到。”
母亲笑着摇摇头,端起他们吃空的碗就领着我要往外走,我知道她怎么想的,现在兵荒马乱,这两个乞丐,自身都难保,怎还能达成别人什么要求?但凡她提出些什么,他们岂不是自取其辱。
“你官人这身子,若是不治,一年半载倒也死不了,不过肉虫越长越多,从小关节逐渐游移到大关节,再过上几月,全身的关节都会烂掉,那时候,他的痛苦可比现在要剧烈万分咯。当然,你也可以给他个痛快,剪刀还放在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