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追至南街尽头,前面只剩下一片拆房留下的废墟,一眼望去,残砖断瓦尽收眼底,却并没有环翠的影子。
程牧游略一迟疑,遂将目光转到身旁的肉铺上。此肉铺规模不小,是新安城最大的杀猪羊作坊,每日至晚,都有几百头猪羊被赶至此处宰杀,其院占地约半亩,里面挂满了片成两半的肥猪肥羊,血水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他没再迟疑,转身就走进院子,在一排排鲜血淋淋的猪羊的尸体中穿行,眼睛警惕地望着周围,丝毫也不敢松懈。
一阵秋风扫过,将两旁的猪尸羊尸吹得轻轻晃动起来,带来一阵阵浓重的血腥味儿。程牧游一手掩住鼻子,脚步越踩越轻,目光从交错的尸首中穿过,落在院墙的尽头处。
那里,蜷缩着一个人影,她正捂着肚子,身体微微地颤抖着,怯怯的眼神却越过层层尸首,与程牧游的目光交接在一起。
“环翠,”程牧游柔声说出这两个字,缓步朝着那个人影走过去,“你不用怕,我不是来抓你的,是来救你的,我相信你没有做过任何丑事,我也相信你之所以会大了肚子,是因为那天在天弘寺外遭遇了不测。”
环翠没有说话,她干瞪着大眼睛,死死的盯着程牧游,呼吸声却越来越急促,到了最后,竟开始大口大口的吐着气,像是透不过气来一般。
程牧游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见环翠这副模样,他蹲下身,目光却落到她大的不像话的肚子上:这肚子竟比自己刚才见到她时又整整大了一圈,现在,它已经将她的衣服全部撑破,完全袒露了出来。
它不住地跳动着,一下接着一下,肚皮上亦被撑出了血红的纹路,像一张密密匝匝的大网覆在上面,骇心动目。
程牧游从小学医,各种怪异的病症见过不少,可是此等情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看着那个已经被撑得明晃晃的肚子,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愣了一会儿,他忽然一拍脑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世上,只有她能治得了你,快,快起来,跟我到霁虹绣庄去。”
他一边说一边将环翠搀扶起来,将她的一只胳膊绕过脖子,另一只手则扶在她的腰侧,就这么托着她,一脚深一脚浅地朝院外走去。
可是将将没走出几步,环翠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手紧紧地按在自己跳得越来越快的肚子上,转过头看向程牧游,一对没有光彩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大......大人,它......它好像......好像要出来了.......”
程牧游大惊,伸手按在环翠的手背上,“姑娘,你再坚持一下,我出门叫辆马车,我们很快就能到霁......”
话还没有说完,环翠忽然猛地将他推开,程牧游一个趔趄,朝后退了几步,刚想再冲过去,忽听“砰”的一声......
环翠的身体在他面前炸开了,血水夹杂着脏腑,飞得满天都是,在这一片浓稠的血雾中,一只浑身漆黑的鸟振翅飞出,在发出一声嘶哑的怪叫后,冲着程牧游直飞过来,长满了鳞片的翅膀在他头上一掠,将他整个搡在地上。
程牧游伏地不动,眼睛盯住在头顶盘旋的那只怪鸟:它虽个头不大,但是爪似锋刃,喙若弯钩,身不披羽,浑身布满了细小的黑鳞。最为怪异的是它的一双眼睛,那两颗眼珠子是乳白色的,就像瞎子似的,但是程牧游却明显从中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知道,它在等待机会,等待着一个能将自己一举杀死的机会,所以才一直在低空中盘旋,久久都不愿离去。
程牧游慢慢的将一只手摸到腰间,想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将佩剑抽出。然而,剑还未完全出鞘,那怪鸟就已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它又发出一声压抑的怪叫,从空中俯冲下来,利爪和鸟喙在夕阳的映照下发出骇人的寒光。
程牧游心中大惊,就地滚出几圈,想避开怪鸟的袭击。可是那怪鸟冲到一半,竟然停在空中不动了,一双灰白色的眼睛死死锁住程牧游,翅膀一点点炸开,和身体持平时,少顷,它身上忽然发出“嘎达”一声,紧接着,每一块鳞片竟都慢慢地立了起来,就像一张张咧开的小嘴。
程牧游目怔口呆,身体像被冻住了似的,一动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数道黑烟从那鸟身上的鳞片中蹿出,快接近自己身边时,烟雾便化成一张张黑焦的鬼脸,呜咽着、悲号着,欲将他团团环绕在其间。
“啾。”
一声清脆的鸣叫从高空降下,黑烟顿时消失,程牧游粗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时,却看到半空中有一黑一蓝两个影子纠缠在一起,打斗得难分彼此。
“精卫。”他低唤了一声,忙将佩剑抽出,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想助精卫一臂之力。可是刚抬起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出手,因为双方速度太快,就如两道流星在半空中飞速挪移,一剑劈过去,莫说极难劈着,就是劈着了,也不一定刺在谁身上。
好在能帮忙的人很快到了,程牧游听到院外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紧接着,便看到晏娘闪进院内,朝空中看了一眼后,她从怀中揪出一方手帕抛向那团缠斗得难分彼此的飞影,口中默念了几声字诀,手猛地朝上一抓,重新将绣帕抓进手心。
手帕里鼓鼓囊囊的,那东西似乎还不死心,正在里面拼死挣扎,将它扯成怪异的形状。有那么一瞬间,程牧游几乎以为那怪鸟要撑破帕子飞出来了,因为绣帕被它拉扯得有半人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