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卞又道:“宋、辽、西夏皆是兄弟之邦,各位大臣中也有不少汉人,想必各位不愿意做数典忘祖之辈,令后人耻笑。”
梁乙埋、梁太后与张孝杰都面色不善地看向蔡卞,这些汉人显然被蔡卞三言两语揭开了内心的伤疤。
蔡卞毅然不惧,与他们对视。
“后人耻笑?后人又知晓些什么?又有何资格评判哀家?”梁太后端坐酒宴之中,面露嘲讽的神色,似乎对“后人”的评价不屑一顾。
梁乙埋也哈哈笑道:“后人所熟知的历史,无非是由史官编纂而出的,也未必真实可信。最终经历一代代人的口口相传,逐渐深入人心罢了。”
言下之意便是史书错漏百出,不足以作为考证。
蔡卞沉吟,梁乙埋的这话倒是不假。他自己与哥哥蔡京一同被编纂入《宋史奸臣传》中,而《宋史》、《辽史》与《金史》一同由后世的元朝丞相脱脱和阿鲁图主持修撰。
这帮蒙古人照搬宋朝的史料记载,将众大臣划分为忠奸两派。而这些“真实”的史料来源于王安石的对头司马光苏轼等人,故此凡是王安石的裙带关系的大臣们被纷纷打入“奸臣”一列。
蔡卞苦笑连连,等娶了王珂为妻,王安石日后成为自己的岳父大人。难道自己还有选择派别的余地吗?蔡卞很崇拜苏轼等人的文采,奈何自己终究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历史上有许许多多的昏君奸臣,他们的行为通常并非难以理解,他们的人性缺点在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甚至后世有人十分同情这些历史罪人,替他们平反。
可能是史书记载失误,也可能是统治者故意抹,便是这种道理。
可是正如同你不能够诋毁一位历史的伟人,去冒天下之大不韪,替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人辩护洗白,这同样是种十分不明智的行为。
眼下的梁氏兄妹、张孝杰甚至蔡卞本人,都是位列“奸党”的历史佞臣。
可是这便是蔡卞的宿命吗?蔡卞无力去和元朝的人争辩,只能尽力挽救宋朝的命运。
“就算是被钉在奸臣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我也只求尽心尽责,无愧于心。”蔡卞暗暗地心道。
张孝杰接过侍者送来的新酒杯:“良禽择木而栖!宋王年幼无德而辽主圣明爱才,这样的明君才是我等愿意效忠的对象。”
梁乙埋也笑,显然是不将年幼的宋神宗放在眼里,正如同他藐视他九岁的外甥皇帝。
蔡卞摇摇头道:“国公大人岂不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梁太后忽的掩口,眼泪都快笑出来:“莫非你是说,宋王是在效仿春秋时代的楚庄王么?”
梁氏兄妹没有注意到,但是蔡卞一向察言观色,观察力过人,目光停留在夏惠宗李秉常的身上。
听到母亲讥讽宋神宗年幼无知,夏惠宗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之色。
蔡卞看着这位小小皇帝,内心一动,暗中觉得众人恐怕都小觑了这位西夏皇帝。
蔡卞不禁想到了楚庄王的典故。
楚庄王为春秋时代著名的贤君,他少年即位,面临朝政混乱的局面。为了稳住事态,他表面上三年不理朝政,实则暗地里在等待时机。左右的人问他,楚庄王说:“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
楚庄王在位二十年,他知人善任广揽人才,让他们整顿朝纲,兴修水利,重农务商。在楚庄王的领导下,国家日渐强盛,使楚国振兴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可以说,楚庄王是每个年幼皇帝内心的偶像,宋神宗、夏惠宗俱是如此。
宋神宗虽然年少并且登基在位的时日不长,但他满腔热情,渴望建功立业。
作为后世之人,对于如此心怀抱负并且十年磨一剑的帝王,蔡卞心中只有满腔的敬佩。
宋神宗距离千古帝王缺少的只不过是经验阅历,以及激烈残酷的政治斗争的考验罢了。
一位年轻的大臣大笑着走到蔡卞身边,向蔡卞敬酒:“好个大宋使节,真合我胃口!没有坠了大宋的气势。”
他向蔡卞敬酒,蔡卞却没有接他的话茬:“阁下是何人?”
梁太后与梁乙埋都在冷笑。蔡卞心中明白,眼前此人原本坐在凳子上喝酒,面露复杂之色。
梁乙埋向他使了个眼色,此人不得已才越众而出,向蔡卞敬酒。
“他是翊卫司马军副都指挥——李清。”梁乙埋露出暗自痛快的神色。
“他是汉人!曾经在陕西边军担任武官,他主动找到先皇,要求投降于我西夏。”梁太后淡淡道,自己的哥哥显然要报言语羞辱之仇,她虽交好蔡卞,但心中难免也有火气。
众人哗然,李清的脸上更是流露出羞愧与自嘲的表情。
蔡卞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将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李清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蔡卞为何给自己面子,其实梁乙埋让自己出列,无非是羞辱宋使,顺便也敲打自己。
“人各有志,李大人不必介怀。想当初张元在我大宋累试不第,郁郁不得志,遂叛宋投夏,成了李元昊的国相,我朝素有‘称颂’。”蔡卞叹了一声,握住李清的手,“各为其主罢了。”
当然,宋朝痛骂张元却不反思自身制度的问题,直至宋神宗实行变法。
张元叛宋投夏,令西夏国力突飞猛进之事,给宋朝极大震撼和教训。嘉佑二年(1057年),北宋改革了当时科举进士中的殿试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