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海娘施施然盈盈一拜,虽面不改色,笑容可掬,可心下却是又惊又疑。
花卉款步而来将檀木矮凳搁置她身侧,薛海娘款款落座,微垂螓首,姿态恭谨而谦卑。
萧贵妃自塌上觑着薛海娘,眉角眼梢透着些难以言喻的笑意,她轻掩嘴道,“倒是本宫近日来琐事繁多,忽略了妹妹的身子,本宫原想着此次机会引荐你侍寝,不过既是时机未到便罢了……倒是有一事,本宫得对你交代一番,今儿皇上试探本宫心意,大抵是有将你召去养心殿侍奉的意思。”
闻言,薛海娘心下反倒是安定下来,方才来主殿途中,惴惴难安,如今晓得缘由,倒是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入养心殿侍奉,而非侍寝……
南久禧素来不喜于男女之事上强迫旁人,并非胸怀君子风度,而是他自诩无人可抗拒他俊美无涛的容貌与尊贵无匹的天子身份。
上回除夕夜一会,她虽未全然表露心意,但以南久禧敏锐的洞察力定是察觉七八分。
此番召她入养心殿侍奉,只怕是存着欲擒故纵的心思。
“海娘莫非对本宫一番苦心有何异议?”
恍神思忖间,一道婉转似莺郦的声喉传入耳畔。
薛海娘蓦地回神,抬眸即刻对上萧贵妃晦暗莫名的视线,清浅一笑,“奴婢无非是心存困惑,为何皇上会无故将奴婢要去养心殿侍奉罢了,如此三生修来之幸,奴婢岂会有所异议?”
“如此甚好。”萧贵妃颇为满意地点头。
“昨儿太后向本宫提起削减后宫用度一事,本宫思来虽是在理,毕竟国库储备皆需供给边境军队,便应了下来,可往后一想,本宫便向太后提议,只削减婕妤以上位分用度即可,毕竟婕妤一下,美人、才人等,原就份例无多,平素又是少不得逢年过节打赏下人,若再一番削减,毕竟会苦了些位分稍低的姐妹们。海娘你说本宫所言可是在理?”萧贵妃看似漫无边际的侃侃而谈,实则明里暗里却以身为美人的梁白柔加以要挟。
梁白柔已非昔日得蒙圣眷的梁美人,而今她一来遭薛巧玲一派憎恶,二来无娘家人为她撑腰。
若再无萧贵妃庇护,她在宫中怕是一刻也活不下去。
薛海娘暗自攥紧粉拳,潋滟清冽的眸暗芒一掠而过,再仰面已是笑靥如花,起身福身附和,“贵妃娘娘代掌凤印,料理后宫琐事自是得心应手。”
萧贵妃莞尔轻笑,“果真只有海娘晓得本宫一番苦心。”
薛海娘笑而未语,款款落座间已是万千思绪一一自心头掠过。
秋水般的眸几番流转,终是眼睑轻抬粲然轻笑,“不知皇上可有言明,奴婢何时就职?”
萧贵妃掩嘴轻笑,眉梢眼角间竟是和婉与体贴流露,“皇上是体贴你的,他只知会本宫唤你寻个时候去侍奉即可,许是皇上想着,女子家拾掇衣物首饰等琐碎之物短时间内怕是不易吧。”
薛海娘轻颔首,长而卷翘的睫掩住幽灰色瞳仁隐隐显露的一丝嘲讽。
女孩子家拾掇衣物首饰自是繁琐之事,可这等残戾无情的上位者岂会将侍女视作女子,若非将內侍女子的性命视如草芥,那冷宫的美人井又岂会堆满尸骸。
“皇上定是瞧在贵妃娘娘您的面上才如此厚待奴婢,奴婢亦是沾了娘娘您的福气。”
薛海娘故作奉迎,笑容可掬,面上又岂敢流露一丝不守本分的神情。
萧贵妃不曾唤她退下,薛海娘自是不好寻借口离场,唯有安坐于此,悉心聆听着萧贵妃一番悉心嘱咐——左右无非是南久禧喜好如何、平日有何习惯、喜好如何、可有何禁忌之处等等。
直至日落西山,薄暮冥冥,方才挥手将薛海娘遣退。
西苑,
穗子正挎着菜篮子将薛海娘每日份例菜肴送至内室,将梨木案几擦拭干净后,正欲往上头一一摆置,门却被轻轻推开,吱呀的开门声伴随着一把清冽婉转的女声响起。
“穗子——”来人似是有些讶异,那声调都随着扬了些。
薛海娘一瞧穗子竟是贤惠乖顺地摆置着菜肴与碗筷,便笑笑道:“我来吧,你且去外头给我寻些石子回来便可。”
穗子摆弄碗筷的手微微一滞,仰头问道:“石子——不知姑娘要多少?”
薛海娘接过她的活计,往桌上一一摆置,“自是越多越好,我自有用处呢,你且替我寻来即可,无需过问。”
穗子颔首,却是停了动作,正欲离去时,身后却传来了那清冽和婉的声喉。
“你且去乾坤宫后山那寻些便可,快去快回吧,我等着你用膳。”
穗子微怔,下意识侧过身来指了指自个儿道:“我?”
薛海娘扬唇一笑,梨涡轻陷的模样美得好似画里头款步而出的神女般,“我记着你素来是替我取了膳食一一搁置好这才回去用膳的……左右贵妃娘娘照拂我,这么多菜我一人也是吃不完的。”
穗子微抿着唇,垂首侧过身去。
“好。”
昼夜更迭原是世间常态,从不予人丝毫喘息空间。
夜幕沉寂,再加之月光熹微,是以但凡未手举灯盏行走便不易叫人察觉。
薛海娘着黑色劲装,外披墨色大氅,依着记忆借着熹微月光是以连灯盏也未携带便孑然而来。
踏上微曲的鹅卵石小径,矮身蹲下,拉了拉覆在发梢的风帽,从腰间一荷包中取出些许石子均匀地洒在鹅卵石小径上,过后,又一一将其铺散均匀,叫心细之人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