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被点名的薛海娘一怔,须臾才上前一步走至南久禧身后,微微探头去瞅他搁在案牍上的宣纸。
杨柳扶风而立,江流上泛着竹筏,岸边是盖着茅草屋的人家,垂髫小儿蹦跳着嬉闹着……他笔下勾勒出一幅极美极安逸的百姓安居乐业图。
薛海娘只淡淡瞅了一眼,便已然大致将宣纸内容收入眼帘,她低垂眉眼,姿态恭敬而谦卑,“回皇上的话,您画的极好。”
南久禧似是极其不满意这般敷衍的评价一般,企图更进一步,他继而又道:“如何好?你给朕说出个所以然来。”
薛海娘怔了怔,又朗朗道来,“江南鱼米之乡,百姓安居乐业,垂髫小儿无忧嬉笑,想来是世间平凡人再向往不过的生活。”
南久禧笑了笑,负手而立,侧身看着薛海娘道:“朕未登基前,曾南下游玩,当时所到之处便是江南,所见之景便如画中一般,小桥流水人家,当真是安逸极了……那时朕便下定决心,若朕有朝一日登基作为南朝国君,定让南朝举国上下皆是如此。”说到这儿,他不知是想到何处,却又敛了敛笑意,“可待朕真登基为皇,当朕有实力也有义务去履行这一切之时,朕却发现,要想南朝举国上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实非易事。”
薛海娘静静地听南久禧道完,水袖下的粉拳已然紧攥。
他的理想,这一番言论,前世南久禧虽不曾向她提及,可知南久禧如薛海娘,又岂会不知南久禧心中所想。
可事实上,理想与现实往往背道而驰。
待南久禧登基之后,他才知道,想要令南国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稳定朝中局势,巩固上位者政权必不可少。
薛海娘从未否认过南久禧是一代圣明的君主,只是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罢了。
为了他的理想,为了曾经停留在他脑海中刹那的理念,南久禧可以负尽天底下一腔真心为他的女子,可以杀尽数不清的无辜之人。
薛海娘敛下心神,任由修剪得当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皮肉,“奴婢……愚昧,且不敢妄议政事。实在是听不懂皇上您今日这些……”
南久禧勾唇一笑,入鬓的眉轻佻,眼角眉梢透着些许邪肆桀骜,他只用那灼热的目光紧盯着薛海娘白腻如玉的面颊,见佳人低着头,也不曾轻佻的上前迫使其抬首,“不,朕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你懂,朕觉着你比朕后宫任何一个女人都要懂朕。”
都说女子直觉较男子要准些,如今在南久禧身上却不曾想竟是反了过来。
薛海娘吓得连退三步,“皇上莫要拿奴婢打趣……”
南久禧往前迈了两步,与薛海娘之间登时仅剩下一拳之隔,他嘴角上扬,那凝视着薛海娘的目光犹如猎人觊觎着再无反抗之力的猛兽,“如今宫中流言四起,朕着实好奇,这流言因何而起……”他顿了顿,笑得愈发惬意,“可如今朕不想了,不论这流言从谁的口中传出,又是因何而起,朕都不在乎。薛海娘,作朕的嫔妃,朕许你无上尊荣,好过你如今受流言蜚语困扰,毁了一世清誉。”
薛海娘骤然屈膝跪下,膝盖猛然接触地面的刺痛感袭向全身。
“奴婢一心侍奉皇上,绝无半分觊觎之意,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南久禧唇际扬起的笑一僵,黑曜石般的瞳仁蓦地一缩,他注视着那跪在地上,垂首谦卑的女子,纤弱的脊背香肩,此刻却叫他生不出一丝丝怜惜之意。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殿内一立一跪,皆无人发出一丝声响,静的可怕。
良久,南久禧才倏然一笑,“不愿便罢了,朕也并非强人所难之人,海娘又何必这般胆战心惊。”说罢,一掀衣摆便坐在太师椅上,凝着那宣纸上浓墨所勾勒出的线条的眸光愈发冰冷。
“这画你拿去吧,便当朕赏赐你的。”他声线平缓,听不出一丝喜怒。
薛海娘忙起身,膝盖处传来的刺痛险些令她站不稳,心下暗道改日定要好好缝上一对护膝才是。
“奴婢谢皇上赏赐。”
薛海娘取过那宣纸便退至一旁,心仍是扑通直跳,惴惴不安。
南久禧也不曾开口说是否不再提及纳她为妃一事。她便生怕今日仅仅是暂且了了此事……
她晓得南久禧的性子,得不到必然以追逐为乐,不死不休。
想来,今日她这般果断回绝,也不知是好是怀……
只希望不会生出太大的变故才好,她虽是重活一世,可却是逐渐发现,许多时候自己依旧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
梨娇堂,
奢侈华美的殿内,烧着正旺的地龙,案几上,摆置着紫金镂空香炉,袅袅香雾徐徐盘旋,正是令人心平气和的檀香。
可,饶是点着如此令人心静的檀香,那倚靠在贵妃榻上的人儿,仍是紧绷着一张俏丽精致的面容,被勾勒得极好的眉间是浓得散不开的愁容。
殿外一道匆匆步伐声响起,来人甚至未等禀报便步入殿内,显然是事先便得了应允。“奴婢给娘娘请安。”来人正是深得薛巧玲器重的心腹宫女。
薛巧玲忙抬手示意她起身,赶忙问道:“事情调查的如何?”
宫女如实回禀,“奴婢已然查出,流言始于养心殿,是侍奉皇上的御前宫女可伶,先是在养心殿,再是各宫散播。”
薛巧玲微一蹙眉,似是有些疑惑,“既是御前宫女,又为何要传出这等流言。”
宫女踌躇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