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介宾与王星平闻言俱是心头一紧,慈庆宫是太子寝宫,至于找到此地多半都是为了让张介宾看病,过去也并非没有去过。不过虽说张介宾与王安关系不错,与太子宫中的不少内侍也能说得上话,但深夜入宫倒还从来没有。
这大半夜的什么事情能如此紧急?而且慈庆宫有贵人生病,不让中官就近去大明门外找太医院和御药房却让个门客寻到他这里,就算说真有什么,张介宾记得慈庆宫东墙外都还有太医院的内值在的。总之事情透着古怪,加上想起几年前的梃击案,他的脸色便有些精彩。
汪文言似乎看出了张介宾的想法,语气稍缓:“先生宽心,不是小爷有事,是王娘子发了急症。”
太子身边人说王娘子定然是指太子朱常洛的才人王氏,皇长孙朱由校的生母,论地位自太子妃郭氏死后应是慈庆宫中最为尊崇的女人。这一点只要在京中多住上一段时间倒都能多少知道一些,别人不说至少沈德符也会给王星平八卦,坊间关于这位太子爷的传闻不少,反正也不受皇帝待见,士民之中说起也就少了一些敬畏。
张介宾依然觉得事情蹊跷,然而汪文言终归是熟识,还是鬼使神差决定拉上了王星平一起走上一趟,不知怎的,此时他忽然觉得王家少爷能在身边颇让人安心。能有接近宫中的机会王星平倒是并不在意,毕竟在他印象当中,太子宫中这些日子当不会有大事才对。
对此汪文言倒是没有意见,他估计早忘了见过王星平此人,看他年纪打扮只当是张介宾身边伺候童儿。
张介宾简单收拾了一番便跟着汪文言出了门,有慈庆宫的小黄门在前引路,一路上倒没被巡捕营的人为难,一行四人很快便进了东华门。
进了东华门后已经算是皇城,若是沿着大路一直往西便是文华殿,那带路的小黄门却未直走,而是刚过了内金水河石桥便往北而去,不多时已隐隐望见又绕了回来的内金水河对面的三道门墙,正是慈庆宫的大门。
…………
王安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现在花白的眉毛却紧锁在额头上,显得心绪不宁。纵然一路扶持着太子走到如今,他还是始终保持着一副谦恭的模样,从不敢在外人面前稍显跋扈。今日的事情换到别的豪门富户那里本不算什么大事,但落在太子身上却着实有些不妥了。
太子身边的才人,皇长孙的生母,因为一点小事被人打了。打她的不是别人,而是朱常洛的另一个‘老婆’李选侍。本来母以子贵,王才人生下了皇长子,李氏虽然也为太子生有一个皇孙,但五年以前就已经夭亡了,太子宮中更不该在这身份上有什么问题才对。可偏偏朱常洛宠爱李氏异常,李氏也渐渐持宠而娇,再加上自己死了儿子更常常看王氏不顺,私下里李氏更常常欺辱王氏,慈庆宫上下对此却无人敢出来斥责,就连王安也只能好言规劝,这事若说出去外人都未必肯信。
今日也是巧了,白天李氏又因为一点小事与王氏怄气,言语辱骂之下竟然真的打斗了起来,最后王氏不敌被李氏痛殴了一顿,到了晚上便突然伤势加重不能起来了。
王星平在缕鹫馐乱仓坏梦弈未笠∑渫罚太祖皇帝定制,除了初代诸王与开国勋臣有过联姻外,朱明皇室的历代妃嫔便都选自民间寒门了。这当然是为了防止外戚做大,但同样也意味着将来有机会成为皇后、皇贵妃的女子其实并未受过多好的教育,这甚至直接会影响到了以后皇子的性格。
别的不说,当今天子的生母孝定皇太后李氏,通州民户出身。太子生母孝靖皇后王氏,未入宫时其父只是宣府镇万全左卫一个锦衣卫百户。而如今皇帝身边最得宠的皇贵妃郑氏,十六岁前也不过是大兴一农家女而已。
她们的家人则往往因为女儿的缘故而飞黄腾达,但因为没有门户底蕴也更容易走上贪酷无度的路子,广为言官和士民所嫌。就拿名声还算不错的李太后来说,他的老子武清伯李伟便曾闹出过贪墨长城守军棉袄银致兵士冻死的丑闻,还被张居正授意戚继光参了一本。是以大明这许多年来,戚畹一朝得道鸡犬升天,但风评却不比内官好到哪去,是既蠢且坏的代表。
前些日子王星平曾与沈德符同游当年李伟的京城别业——清华园,这些事情倒是听得多了。
王安的担忧并非无理,虽然当年凭借梃击一案让朱常洛坐稳了太子的位置,但毕竟是天心难测,而且那一桩案子要说皇帝完全没有疑心也不可能,就连民间都有编排说太子自导自演的,这道理王星平也想得明白,正是谁受益最多,谁嫌疑最大。郑贵妃实在没有必要去做这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但真相又有谁能知道呢?
至少以王安的感受,自他充任东宫伴读的这二十五年以来,与太子的相处时间比皇帝多得多,甚至有时都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将朱常洛当作自家儿子来看,处处加以维护。
一个小黄门进门通传打乱了老太监的思绪,很快张介宾等人便被请了进去。
“景岳先生,深夜惊扰实在情非得已,还请宽恕则个。”王安面上颇为无奈,语气也极为客气,太子的枕边人互殴被打成重伤,在外面可能会被当作笑话来传,但对他而言却是了不得的大事,倒也不怕太子怪罪,实在是担心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当初靠着梃击一案好不容易为太子扳回来的大好局面恐怕就要受到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