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涪正沿着长江北岸向西跋涉。
他找得快绝望时,一个老船夫告诉他,自己家祖祖辈辈住在江边,有一年也像这样,连下了一旬的暴雨,江水猛涨,约莫就是现在的光景,一向太平的欹云岩下发生了一件怪事。
一艘满载茶叶的商船走到欹云岩脚下时,忽然就不见了。
当时并不止那一艘船,还有附近渔民打鱼回来,与商船在欹云岩下错船,大船沉了,渔舟却安然无恙。
更奇的是,第二刚亮,长江上游约莫十里远的的一个村庄里,妇女们早起捣衣,却发现江边的石挑板下不断地涌出茶叶。
想那时候的江水多急啊,密麻麻的茶叶在江浪里翻,愣是冲不散。
村里的人认为是妖怪作祟,吓得都不敢往江边去。报了官,官府不理会,还把报官的人抓起来,不许声张。
过了好些,有胆大的渔民去江边看,还有茶叶断续浮出水面。有过了一阵子,江面上才彻底平静了。
之后许多年,再也没出过那样的事。
老船夫起往事,还犹自疑惑:“听那船吃水吃得老深,也是奇怪,运茶的商船,怎么会那么重呢……我这位老爷啊,何不往上游去瞧瞧?万一就找着了呢,可别让人总在水里泡着。”
凌涪坐在渔舟上啃着馒头,大颗泪珠就滚了出来。
一连几,他已到了崩溃的边缘,既是恐惧,又自责,悔得恨不能杀了自己。
原来那日常千佛脱下自己的袍子,挥竿向他传讯,是已经意识到了情况有变,催促他赶紧逃命去。
他居然就真的相信了常千佛会另有安排。
——怎么会这么蠢!
十几里山路,对于凌涪这种练武尤其是练腿功的人来,根本不算什么。但这却是他有识以来,走得最最艰辛、最漫长的一条道。
降暴雨,水里又不太平,不是日子实在难过的人家不会下到江里谋生,但抵不住凌涪出的酬金太高,村子里会水的青壮男丁几乎全都跳到江里帮忙捞人去了。
妇孺老人则向附近的村庄打听,看谁家在江边捡到人了。
声势浩大,引得周边的人俱前来围观,听与江下游悬赏寻饶固安堂是一家,也都脱了衣服,赤膊下江了。
“固安堂的林大夫是好人啊。”有人,“帮这点忙,哪能收钱呢。”
饶是这么多人相助,从正午忙活到黑,拿着凌涪书信出去领酬劳的村民已经抬着银子回来了,大江上下依然无一处有讯。
——没有好消息,也没坏消息。
村民们都是吃力气饭的普通百姓,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领到各自的银钱后,难以置信地激动欢呼起来。
有人朝江边抬抬下巴,一块凸起的岩石旁,凌涪沉默地坐着,雨水冲刷他身上,他一动也不动。
人们善良地噤了声,有人回家拿了吃的来,放在凌涪身后。
暴雨下个不停,好心的人们撑着伞,陪凌涪一道等着,生怕他会想不开,直接跳到脚下的大江里去。
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踩着泥泞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这边过来,风雨太大,也听不见她喊些什么。
近了才听清:“张用家的呀,你家娃儿还没回呢?娃子们都回了,没看见大川和柱,跑散了哩。”
那被称呼“张用家的”妇人慌了神。
村民们纷纷安慰,也跟着着急:下这么大的与,山路湿滑,就是摔一跤也不得了。又着急去找孩子。
正乱跑成一片,有眼尖的叫:“那不是大川和柱儿吗?”
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就见灰蒙蒙跳动的雨幕里,一高一矮两个影子蹦跳着朝这边跑过来。
“找着了,找着了。”那叫大川的长得敦实的男孩子跑在前头,被自家母亲逮过去一顿捶打,还没忘气喘吁吁地把话完:“隔壁的隔壁村子里的陈二丫,她爹昨早去江边饮牛,在草丛里捡到一个人。是个男人,个子高高,还怪好看,就不知道是不是这位老爷家的公子?”
一气完,口齿甚是利索。
“人呢?”就有人急切问道。
妇人捶了孩子一顿,慌张无主的心情这才缓和了,手一松,大川就摔到了泥地了,也不立刻就爬起来,喘着气直把头摇,表示自己真的累到不出话了。
那叫柱的男孩子人机灵,知道黑还没回家,又要挨母亲一顿揍了,适才是故意放慢了脚步。
现在看母亲打了打完了,应是无事了,哧溜跑过来,回身往后指:“后面跟着呢。那人擅好重,非要走,把二丫他爹气得,拿绳子绑在床上。我跟我哥去的时候,二丫把她爹骗出去,正拿捕割绳子呢——”
男孩好一阵后怕,拍着胸脯子道:“哎哟我的娘,把我跟我哥吓得,还以为二丫要杀人。”
没人听他后面了什么,都翘首往远处的山头看。
此时差不多快要全黑了,目力再好,一丈地外也看不清脸了。只见被昏冥暮色蚀去大半的山头上,慢慢地升起一个人影子来,依稀个男人。
那人走得很急,只一瘸一拐的,压根也走不快。
凌涪猛地站起来。
他一直竖着耳朵听那叫大川和柱的兄弟俩话,不敢发问,就怕不是,落了失望。那他就是真的撑不住了。
虽然隔了很远,光线又暗,他还是凭着那佝偻的影子把人给认出来了——那就是常千佛!
是活的常千佛,还能走,还能动。
凌涪胸膛里所有的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干,发出一声短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