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将军,方才的事别往心里去。”
空中飘着零星的雪花,走在结着薄冰的甬道上,卓轩的心境如阴沉的天空一般灰暗,嘎嘎嘎的踩冰声响在耳际,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音。
“石彪说得对,我算哪门子将军?”
兴安眼角眉梢之间的笑意,犹如一道永恒的符号,并不会在惊涛骇浪抑或冰天雪地中凋零。
“天子自有天子的远虑,阁下是否是将军,你自己说了不算,别人说了也不算。”
“想必公公方才听得真切,别人已经说了,可当时无人提出异议呀。”
兴安脸上罕见的浮起一丝窘态,“别指望时时刻刻都能顺心如意,世人各有各的委屈,连天子也不能例外,还望卓将军受得住委屈,唉,洒家犯不着忌惮谁,可人在内廷,身不由己,即便想说句公道话,也要选准时机,眼下显然不是洒家多嘴的合适时机。”
“天子想一展抱负,便须竖几根可作倚仗的柱石,用人所长嘛,不得不容人所短,甚至不得不宽容吊在柱石上张牙舞爪的猴子,我并不惧怕猴子,也不忌惮柱石,我的克制完全源于天子的抱负。”
兴安很惊讶卓轩能说出这番极富深意的话来,笑道:“卓将军年少,不妨早点入学就读,几年下来,或能挣个货真价实的身份,若能如此,别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卓轩驻足,突然想起于谦的临别留言,略有感触的道:“今年春闱时,我便去瞧瞧热闹,沾点灵气,此后若能入学就读,有幸考取功名,也不用见了谁都被逼着下跪!”
南宫正门紧锁,门檐处密布残破的蛛网,数把巨大的铜锁挂在门上,锁身浮着点点铜绿锈斑。
两队小内侍,三队宫女,手捧各色节礼,躬身立在门外待命。
几名上了年纪的内侍拿着铜钥匙,不停的换钥,试着打开那数把铜锁,许是因为数月来从未开过锁,早已忘了哪把钥匙配哪把锁的缘故吧,年老内侍折腾半天,仍不能打开一把锁,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突然到场,众人顿时急得手忙脚乱。
兴安并未出言喝斥众人,而是从容的站在那里,望着被幽闭的南宫大门出神。
卓轩瞟一眼兴安笑意未减的脸庞,很奇怪自己居然早已记牢了兴安的姿容。
就在初入皇城的那天,身处险境,对那些从未谋面的文武百官,事后卓轩毫无印象,彼时唯独收藏了自始至终笑色无改的兴安的容貌,以至于再次见到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时,他能一眼认出兴安的身份。
“敢问公公,离开京城,远赴他乡,这点主我自己总该能做吧?”
“这······恐怕不行。”
唉!
“前朝有众多文武大员,内廷有无数中官,入南宫觐见上皇的合适人选不乏其人,何必让我这个素人接这趟差事?”
兴安莞尔,“奉旨入见上皇,世上还有比卓将军更合适的人选吗?”
“有啊,譬如石彪,堂堂正二品武官,奉旨觐见上皇,堪称名正言顺。”
兴安含笑缓缓摇头,“上皇未必乐见文武官员与中官,即便见了,也谈不到一起去,至于石将军嘛,若洒家猜得不错的话,入宫陛见后,他大概会即刻远赴大同。”
莫非兴安会在景泰帝耳边婉言吹风,将石彪从京城支走?这是听罢兴安之言,卓轩脑海中最先冒出的念头,但很快,他就告诫自己别瞎想。
一入宫廷深似海,人心难测啊!
“开啦!”
一名老内侍擦擦头上的汗珠,双手微微颤抖,回头冲兴安咧嘴一笑,如将数年累积的焦虑感一股脑悉数挥去一般,整个人显得轻松极了。
“咣当!”
“咣当!”
打开一把锁,后面的开锁难度显著降低,于是,在一阵阵“咣当”声中,铜锁被全部打开。
“吱呀”一声,开锁的内侍合力推开厚重的宫门。
卓轩朝兴安微微躬身施礼,然后领着五队内侍、宫女,缓缓步入南宫。
几名衣着不整的宦官、宫女齐齐定在甬道口,怔怔的望着来人,有的嘴角在颤抖,有的目中浮着泪光,突然,这些衣着不整的宦官、宫女转身发疯似的跑向里面。
“太上皇帝陛下,终于有人来觐见陛下了,终于来人了啊!”
声嘶力竭的呐喊,声音凄恻,飘向南宫的每一个角落。
上皇朱祁镇颠颠的小跑出来,他没戴翼善冠,也没穿天子常服,一身略显单薄的寻常服饰,衬得那张少有血色的脸愈发的苍白。
“卓轩?原来是你!”
“微臣卓轩叩见太上皇帝陛下!”
“别行大礼!”
上皇一步窜过去,紧紧抓住卓轩的手臂,担心卓轩会很快告退似的,用力极大,卓轩顿觉右臂上传来一阵酸麻感。
“快随朕入殿!”
朱祁镇抓紧卓轩,拉着他快步入殿,里面站着两名来不及回避的女子,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多岁,衣着简朴。
“哦,这是皇后钱氏,这是贵妃周氏。”
卓轩挣脱朱祁镇的手,礼道:“微臣卓轩参见上皇后殿下,参见贵妃殿下。”
“免礼。”
五队内侍、宫女趁这会功夫,在南宫内侍的指引下,放下节礼,退至门外候命。
殿中的两名女子眼中都浮着泪光。
卓轩也不便多看,匆匆扫了她们一眼,随即垂下头。
他听过坊间的一些传言,说自从上皇北狩之后,皇后钱氏就日思夜哭,为此瞎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