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轩不设城府,和盘托出对一些显赫人物异常举动的解读,这让柯霜非常高兴,她发觉自己对此类话题极有兴趣,且听得懂。
她已到及?之年,束发,用?穿发固定住发髻,发髻上无簪,表明她尚未许配人。
柯霜平时极少接触陌生男子,那日马车在客栈附近差点出事,她当时吓得不轻,隔帘看见一名衣着不俗的少年飞快的驯服了马匹,不禁引以为奇。
明明初见卓轩就有好感,可她放不下少女的矜持,故意冷落卓轩,不料他却以膳食和一剂寻常汤药就治好了她的咳疾,事后不炫耀,不索取回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非常专注的阅读制义文,并听她哥哥讲学,于是,她相信卓轩并非京城浮浪少年。
后来,发生在海子边的惊人事件轰动整个京城,柯潜从同僚那里得知了卓轩的来历,赶在从客栈搬入郊外民宅前,新科状元忍不住与妹妹谈起那个治愈她咳疾的少年。
柯霜终于知道,他叫卓轩,曾在大同率部打得鞑贼毫无招架之功,还率军远征瓦剌,先发制人的歼灭了意欲侵犯大明的近万鞑贼。
少女的心思懵懵懂懂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反正得知卓轩可能遭遇了不测之后,她很难过,莫名其妙的要去白云观祈福禳灾,途中巧遇伤重的卓轩,她什么也不顾了,就想救他······
“你饿了吧?稍等一会,自有人送来膳食。”柯霜语气里透着分温婉。
卓轩饿极了,但比饥饿感更强烈的是脑中那片若隐若现的意念:柯霜几乎是豁出一切救了他,好人应该得到好报。
婆子送来一罐粥,一罐羊肉汤。
“公子多喝粥,重伤初愈,不宜进荤,羊肉汤去了油渍,喝完粥后可喝点羊肉汤,温补,对公子身子复原有益,但不能多喝。”
卓轩胃口极好,用完粥食,食欲仍然旺盛,很想将羊肉汤扫荡一空,念及婆子的叮嘱,就管住泛滥的食欲,只喝了一小碗。
“多谢蒋婶悉心照料。”卓轩不愿像戴氏、柯霜那样,称呼婆子为“蒋家的”,而是由衷的叫了一声蒋婶。
婆子闻言笑得极为开心,眼中泪光一闪,连日来,她像照料自己的儿子、孙儿那样照料卓轩,吃喝拉撒,诸事用心,一番辛苦下来,换得卓轩真心相待,值了!
蒋婶将一个小陶罐放在床边的木案上,“公子,不久前我在林中采了一些野菇,腌制成蘑菇酱,姐儿吩咐送给公子,下饭。”
蘑菇酱?
卓轩若有所思的道:“早先听你们提到‘店里’,莫非柯家在京城开了店铺?”
柯霜摇摇头,“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寒食节前后,城中不少人来此郊游,盛况空前。听人说,入冬前,这里的游人一直络绎不绝,所以,嫂嫂动了心思,租下邻居一间空屋,开设食铺,交由蒋家·······蒋婶打理,想赚些小钱,贴补家用,可城里人口味挑剔,食铺生意不好,加上前一阵子连日阴雨,蒋婶又要照料你,所以,食铺多数时候都关着门。”
蒋婶叹口气,郁闷的道:“昨日天晴,食铺开门揽客,可那些城里人嫌咱们只会做些粗茶淡饭,好好的羊肉汤,他们连瞧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所以,羊肉汤剩下大半,今早夫人听说公子醒过来了,就吩咐我带了一罐来,给公子进补。”
卓轩知道,这个时代商人的地位极低,饱学之士大多瞧不起商人,士绅家里但凡有点余钱,都会置办田地,宁做地主,不做商人,即便想像商人那样牟利,也会选在暗中操盘,士大夫公然亮出自己的旗号经商,还是颇犯忌讳的。
这个时代金钱根本就不能摆平一切,明代各级衙署有一天不成文的暗规则,但凡地方豪绅与小民产生纠纷,涉及面子的事,衙门一般会判豪绅胜诉;涉及经济利益等里子的事,一般会判小民胜诉。
官府极力维护士绅的社会地位与体面,但在经济利益上,朝廷绝对不会将升斗小民逼上梁山。
士绅尚且如此,商人更是不堪,社会地位不高,经济利益愈发得不到维护,自我奋斗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不得已,只好依附权势,但依附权势也是要讲运气的,跟错了人,后台一旦垮台,依附他的富商就大概率要倒霉了。
令卓轩感到困惑的并非明代商人的社会地位问题,而是像柯家这样的状元之家,也在暗中从商,而且做的是微不足道的小商。
看来,住房与即将入京的五口人给柯家带来了现实的生存压力,至少,戴氏很想在皇城附近买个宅第,方便她丈夫上朝,这番愿景仅靠老家那点家底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她不得不想其它法子。
“这里游人甚多,柯夫人眼光倒是不错,只是······”卓轩仔细斟酌用词:“如今柯家也算是诗书簪缨之家,让食铺变得雅致起来,正是柯家所长。”
蒋婶疑惑的道:“夫人曾说过,一家人省吃俭用倒是可以拿出十两银子,把食铺布置得雅致一些,可万一食客极少,投进去的银子不就打水漂了么?”
“不妨先试试嘛。”
“如何试?”
“蒋婶会焐豆芽么?”
“这倒是不难。”
卓轩下了床,冲柯霜道:“柯姑娘手上还有多少银子?”
柯霜没有正面回答,起身拿起床头一个小瓷罐,抱怨道:“东溟百花散,名字倒是挺能蒙人的,可一小罐金疮药便索价一两银子,太贪心了,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