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赶到宫中时,早已入夜。刚到宫门口,就有侍女过来行礼:“请新人下轿,奴婢带新人更衣。”
是啊,衣衫俱已湿透,新娘现在狼狈不堪,是该换换衣服。秦观分神时,就有宫人领了顾嬷嬷和白鹿、青崖走了,她头上蒙着红盖头,分不清东西南北,在宫女的搀扶下进了更衣房。房中灯光极暗,秦观稀里糊涂地更衣后又被蒙上了盖头,匆匆忙忙到了大殿,随后是一连串繁琐的大婚程序。她觉得像提线木偶般完成了所有的礼仪,最后被送到了洞房。
洞房中,紫铜熏炉中焚着百合香。屋内萦纡袅袅,飞香纷郁。秦观一把扯下头上的盖头,对白鹿喊道:“白鹿,我要闷……”她将脱口而出的那个“死”字生生咽了回去,因为她看到顾嬷嬷正用严厉的眼神制止着自己,她这才想起娘亲的话,“新婚要讨吉利,什么死呀,完了之类的话不能说,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秦观咽下后半句,不说就不说,不过另一句话还是冲出口:“这钦天监算的什么破日子,居然下这样的大雨!”
一旁的顾嬷嬷忙笑道:“人家都说天地合,人长久。好日子都是老天爷要先占的,这才说明今天是上上的大吉日啊。”
白鹿看了看被扔到床上的红盖头,抿嘴偷笑。顾嬷嬷刚刚还嘱咐她们,一会千万要让小姐,不对,让娘娘正襟危坐,等着皇帝来掀盖头。
秦观四下一瞧,满屋的侍女,个个垂手侍立,如泥胎木偶一般,皇宫果然好大的规矩!看着她们就觉得累,秦观挥手叫她们退下。
顾嬷嬷细细打量着秦观 ,这些日子的规矩没白学,今日里自家小姐倒是真有些名门闺秀的范。秦观却觉得这样端着实在是累人。
洞房中的家具雕花描金,奢华贵重。大红的百子帷幔款款漾漾,案上燃着龙凤花烛,明亮的烛光映得满室皆春。再看床上有明黄缎的和朱红彩缎的喜被和喜枕,图案华美,绣工精细。
看着看着,一缕哀凉的笑意漫上她的唇角:金屋藏娇,看来自己今后是要做个笼中的金丝雀了。千里远嫁,后半生就要交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半老之人?
管他呢,走一步说一步吧。
她看了一眼洞房中的铜镜,镜上俱已覆盖了红绸,不由心中郁闷:“好端端的,把菱花镜都遮住做什么?”
顾嬷嬷忙笑道:“回娘娘的话,镜子本是寒邪之物,无论是皇宫还是民间嫁娶,新婚之夜菱花都是要遮住的,怕有妖邪作祟。”
秦观轻嗤道:“难不成这皇宫还会有妖邪作祟?”她自小在护国将军府长大,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什么样的妖邪敢招惹她?
白鹿暗想,这的确是多余了,就自家小姐的脾气,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敢近她的身!白鹿瞅了瞅秦观,轻轻点了一下头。
还是白鹿最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脾气。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有一次护国将军带着女儿秦观上山玩耍,正好碰上一群狼围攻一个小女孩,将军从狼嘴里救下了她。秦观动了恻隐之心,见女孩可怜,便央求阿爹留下她和自己作伴,将军起初不同意,经不住女儿死缠烂打,最后终于把小女孩带回了府中。
秦观为女孩取名白鹿,专门伺候自己,从此家里便多了一个玩伴,多了好多乐趣。
可能是因为被狼伤了喉咙,虽然请了郎中诊治,白鹿终究不能发声了。将军对白鹿很是怜爱,让她和女儿一起读书、习武。白鹿最不喜欢读书,也不会写字。每次小姐读书的时候,她就一个人溜出去练剑。将军非她要坐在那里的时候,她就拿笔画画。秦观与白鹿最交心,她不会说,经常用手比划一些事。有时比划不出的时候,就会画一些简单的画来表达。旁人自是看不懂的,但秦观却能心领神会。白鹿虽然不识字,但天赋聪敏,又肯吃苦,习得一身好武艺,尤其是一身轻功简直出神入化。十年下来,这丫头成了整个府中仅次于护国将军的高手。
想到这,秦观朝白鹿努努嘴,白鹿一把扯下穿衣镜上的红绸。
顾嬷嬷刚要说话,秦观忙说:“皇宫乃祥瑞之地,妖邪哪敢擅入?倒是这红绸遮住了菱花,显得沉闷了!”
顾嬷嬷横了白鹿一眼,不再说话。
秦观走到铜镜前坐下。平日里习惯了素衣玉簪,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今日里却是丰容靓饰,一副倾倒众生的绝世容颜。
顾嬷嬷端详着镜中美人,赞道:“世人都说倾墨公主美,那是他们没见过咱们娘娘着女装的样子。今日里娘娘宛若仙子的风姿,叫那日月都失了颜色呢。”
秦观笑了。今儿里新婚,确实是刻意打扮了,可也没有奶娘说得那么夸张吧?
顾嬷嬷虽然从小照顾她长大,但她没来由的对顾嬷嬷有一股畏惧,顾嬷嬷在,总是不自在。
“奶娘,都这么晚了,您都累了一整天了,又淋了雨,早点歇息去吧。有白鹿照顾我就行了。”
“那怎么成?皇上还没来呢,我一会儿还得伺候娘娘梳头呢!”顾嬷嬷又开始絮絮叨叨,“对了,要用南阳下聘时送的那把玉梳。新婚之夜梳头的讲究可多呢,小丫头们哪懂得?结发同心,以梳为礼。梳头时还有几句吉祥话呢,祝福新人白头偕老的意思。”
“奶娘!”秦观撒娇道,“皇帝后宫粉黛三千,哪里顾得上我呢?这时候了还没来,说不定早就歇在哪个妃子宫里了,您就走吧,我想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