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迈过厨房门槛时。他的左手已经摘去头上覆着的那团如枯草一般的头发,右手则将拎着的柴刀搁在灶台上,然后勾起食指划向腰间,束衣布带受力松弛,那身破烂的麻衣自前襟口褪开,滑落双肩,至他的右手中团握。
脱去麻衣后。里面穿的那套窄袖短襟的灰色布衫展露出来。剪裁贴身,隐隐透出他修长而匀称的肌体。他的脊背挺直,臂长肩宽。这并不像一个常年过度劳苦的人该有的体格。
而当他的右手以麻衣包裹那“头发”的同时,他的左手很快又握起了搁在灶台上的柴刀,顺势朝这户人家习惯挂在离灶头不远处墙壁上的火镰,以极快的速度连勒数下。顿时火花四溅。
手中揉成一团的麻衣碰着那火星子,很快升起缕缕薄烟。已经没有蓬头枯发的年轻樵夫将这一团破衣烂衫假头发塞进灶膛里,然后他又从窄口衣袖里摸出一个小纸袋子,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黑色丸子,在食指与拇指间碾碎。掀掌撒入灶膛。
漆黑的灶膛里骤然大亮,原本只是沾衣起烟的几点火星,在转瞬的功夫里便如有些妖化了般吐出火舌。将那团破烂麻衣吞没。…
从厨房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就着这户人家灶头的盐巴。将故意几天未洗漱过的牙口清洗洁净。待年轻脸庞上的灰垢也洗净,樵夫将紧紧盘在头顶的一头乌发放下,手指沾水为梳,疏拢数下,再从前襟里侧抽出一根刺绣了白色梅花的崭新紫绸带,将一头微湿的长发松散束于脑后。
走出这户人家的厨房,已是崭然一身的年轻人身上已经很难再寻到深山打柴人的痕迹。此时已值午后,这户人家后院晾着的衣物已经干燥,但年轻人只是朝晾绳上扫了几眼,心中定计,并未去取绳上衣物,而是径直向居户主屋行去。
腕力一绷,拇指扣紧,大门上挂着的铁锁头如在滚烫的油锅中炸开的豆子,主屋大门就此打开。年轻人径直走了进去,又转身走入主厅侧旁的卧室,打开挨墙立着的衣橱。目光扫过,他没有取那妥帖挂起的锦袍,而是目光微垂,落在柜角一件折叠整齐的重紫绸衫上。
套上那身紫的,年轻人浑身上下瞬时间有了一种商人的气质,而很快他的视线又落在了衣柜一角,却是看中了那双千层底布履的尺寸,似乎也与这户人家男主人的衣服尺寸一样,鞋合于足。
躬身去拿那双鞋,却不料从鞋子里拽出一把散碎银子,年轻人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他习惯抿紧的嘴唇便向上勾了勾。倒出碎银子放回搁鞋子的那个角落,将布履换上,年轻人关好衣橱,拎着自己原来穿的那双破烂布鞋,出了屋,又关好了大门。
在关门的时候,年轻人只一甩手,便将那只刚刚被自己以两根手指头拧得裂开的铁锁丢进院子角落,一簇盛开的野花轻轻晃动,将略生锈迹的锁头淹没。
回到厨房,以处理那件破烂麻衣一样的顺序,处理掉那双换下的破烂布鞋,年轻人再次拿起搁在灶沿的柴刀,往灶膛里捅了捅,确定那些从颜色上看与柴灰略显不同的灰烬已经燃尽,他这才站直起身,迈开两步,将柴刀立在了墙角一把劈柴斧子的旁边。
出了这户人家的厨房,年轻人再次环顾一遍这院落,忽然心起一念,走过那晾衣绳旁,将绳子上挂着的一件素色中衣扯得歪扭了些。做完这些,他似是满意地轻叹一声,终于再次蹬石上墙,循着来时的方向离去了。
年轻人离开后大约不到半个时辰,这家宅户的院门即从外向里打开,一对中年夫妇携行步入,却是这户人家午前外出的正主归来了。
中年男主人身材略瘦,细眉长脸,由此遥可见他在少年时,应该还算有些清秀气质。然而人到中年,嘴角不再容易上扬,眼瞳也似浑浊了,脸庞上情绪的表露也被终日重复的生活锁定,显得成熟却也渐见老态。
他走在中年妇人身后,目光泛滞,脸上带着醺醉意味,似乎是中午去哪户亲朋家做客,席间酒吃得多了所致。相比起来,中年妇人看上去则是一脸精明,面容较为平静。
然而当这妇人进了院子,一眼扫到主屋大门。她顿时就平静不下来了。
“当家的,咱们午前离开时,为妻不是嘱咐了你,要把大门锁上么?”
妇人的嗓门稍大,半醉半醒的中年男主人被喝唤得后脖子一僵。他总算肯将眯起的眼睁得大些,也朝大门上挂锁的位置看了一眼。
确定门果然没锁,男主人心里有些发虚。但他既怕自家娘子狮吼。又承着酒劲,心下有些不甘就这么总被妻子压着风头,便强扯着有些晦涩的嗓子说了句:“不是你走时一直催啊催的。夫家可能便忘了……但我明明记得我锁门了,否则钥匙怎么会拿在我手里呢?”…
妇人垂眸看了一眼手中,刚才打开院子大门上的锁,钥匙的确是从丈夫手里接过来的。想到这里,她不禁也微微一怔。
但她很快就想透了一个问题。当即又叫道:“咱们家的锁不用钥匙也可以锁上,是开锁的时候才必须用钥匙!”
妇人说话的同时,似是习惯性地就要给丈夫一记响指,但一只手才刚抬起一半。她就又叹息了一声轻轻垂下。看一眼丈夫醉醺醺泛着红光的脸庞,她只在心里想,这个时候跟他说什么也是听不进去的。
妇人的恼怒情绪才刚刚被自己压下一些。她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