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宫女,在你眼中,难道比任何事都重要吗?”楚彦煦庞大的身躯登时站起,与伏倒在地的瘦弱儿子相比,显得浑似传说中的立天神柱。他眼见得儿子垂泪,一股无名之火顿时袭上心头,忍不住抬脚狠狠踹在儿子的肩上,“你混账!真是有负圣恩,连本王也看中你,都是瞎了眼!竟为一个宫女求情!这便吩咐掖庭局,将她打死!”
楚翊瑄眼中划过一道惊恐,平日里号令如山冷酷无情的长孙殿下第一次露出了痛心不忍,他快速爬向楚彦煦攥住他长袍的下摆,哽咽道:“父王,求您了!不要!不要!当年是贞儿陪着儿子度过了最苦最难的日子,今生我们认定彼此,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话还未说完,楚翊瑄便挨了父王狠狠一记耳光!这耳光力道甚大,竟将瘦弱的皇长孙打得跌在尺许开外。
“你这个逆子!”楚彦煦强壮的身躯因为气急,抖索如筛糠一般,“你是太子之子,很可能是未来皇位的继承人!你知道你皇爷爷寄予你的期望吗?这么多的皇子皇孙,只有您能够入主含嘉宫凌波殿,你知道原因吗?!”
“父王!儿子都知道!可是……儿子离不开贞儿!求您……求您把贞儿还给儿子吧!”楚翊瑄伏倒在地,爬回父亲身边,狠狠在地上叩头,“求您!求您!”不过叩头几下子,楚翊瑄白净的额头便破了一大块,喷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方寸之间,可他不为所动,依旧在不住磕头。
楚彦煦叹息摇头,火气已退却了许多:“翊瑄!你让我拿你怎么办?你难道忘记了,你皇爷爷当时的事了吗?你忘了你十五叔的身世了么?你若再跟一个宫女厮混,害死的不仅是那个贞儿,还有你自己,懂吗?”
见儿子还是不住叩头。楚彦煦又是一声长叹,才道:“罢了罢了!不杀她就是了!我会下令赦了贞儿的罪责,让她养在掖庭局,不必再做苦。但只是一样。你不许再去见她!我们楚家是何等尊贵体面,怎会容了一个宫女?即便容了,天下也不会容了她!你起来吧!”
楚翊瑄停止了叩头,一道殷红的血液顺着他高挺的鼻子一侧汩汩往下流——他低垂下眼睑,一瞬之间,皇长孙的眼中忽然划过一道冰冷孤高的杀机!
贞儿……
你等着我……再等我三年……不,最多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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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夜深沉,连绵的雨稀稀拉拉的。
客店虽然极为简陋,但对于走了一整天路的人们,简直是安乐窝一般。舒舒服服洗了热水澡的大家。都上床睡觉了。有热乎乎的饭菜,暖洋洋的洗澡水,干净的床铺,一行人除却值前夜的童天予和云烈,都已梦会周公去了。
童天予坐在客店的门槛上。怔怔望着织成珠帘的雨,忽然发笑道:“所以我就讨厌云州,雨下个没完没了。”
“其实,我也讨厌云州。”云烈从桌子上搬下一把长凳,在童天予身后不远坐下,在怀里摸索火镰火绒,“你说你个当老板的。还亲自跑来这鬼地方,不怕送命吗?你的命很值钱的。龟在星曜城,每天也有上千两的进账,何必呢?”云烈擦着了火绒,点燃烟袋里的烟草,这是他在星曜城买的。九钱银子的好烟草,他一般舍不得抽。
“如果不拼命的话,我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童天予浅浅地笑,云烈第一次觉得这个二十二岁的爱笑年轻人,其实生命里充满了哀愁。“对于我们这些遗族来说。为了要活着,每一天都得拼命,这就是我们的命——真要有来世的话,我宁愿选择做一只飞鸟,不,做一只飞鹰,永翔在天空。”
“你说这话很丧气嘛,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童老板!这辈子才开了个头,谁有工夫想下辈子的事?”云烈猛嘬着烟袋,许久喷出几个青色的烟圈,“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七爷之前是什么样的人,我在星曜城听了他无数传言。人们说他杀贪官,杀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还杀燮朝的大官。”
“那是很久之前的七爷了。”童天予回过脸看了一眼云烈,又惨然一笑,把目光转向门外,“七爷是我们晋国的七公子,晋国灭亡的时候,我跟七爷年龄相仿,都只有九岁——因为当年跟雍州最近,借外戚上位的楚凌曦,第一个灭掉的就是晋国。谢家和我们童家十岁以上的男丁全部处死,余下我们这些人被驱除出境……后来长大了,我们约定就是杀富济贫,杀光燮朝这些高官……可是五年前,七爷受了重伤被人追杀,他为了不连累我们,没有来黑街,而是去了白马客栈……后来听说他被一个游历在此的世外高人救走了,名字好像是龙飞真?”童天予幽幽说着,“这个姓龙的,好像是行空剑派的某位宗主,传了七爷很高的武功……”
云烈又深吸了一口烟袋,静静地听他说完,又道:“是了,我早就觉得,你跟七爷武功路数不尽相同,原来是这样!要这样说,七爷现在杀贪官奸商应该更厉害才是,怎么倒是怂了,不动手了?”
童天予并不回头,只是摇头道:“不知道。我想是那个龙飞真跟他说了什么吧!其实这样也好,从前七爷愁眉苦脸的,我跟爹都不敢跟他多话,这次回来,他明显开朗了很多。只是,若非情势所逼,他再也不愿意杀任何人了。”
云烈不说话了。两人皆是沉默了下去,只有稀稀拉拉的雨声传进来,显得很是寥落。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