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裳想问问眼前这人,可终究是静默了言语。
不知何时开始,每当有人在她面前谈及宫廷权谋,她总要忆及凤承天说她冲动易怒,行事无头脑。
其实,不是那样。
应惊鸿所说的,她都有想到。
只是,她自动规避了。
她怕,她有一日也变得像伍余元那样目中无人,变得如崔扬那般老奸巨猾。
甚而,变得与应惊鸿一样,薄情寡义,令她害怕。
应惊鸿曾告诉她,不要变,她不应该变。
可是,她好像在不知不觉改变...
今日应惊鸿所说,她全部都想到了。
知道凤承天在宴会上不过是故意示弱,以造假象。
知道伍余元故意要伍妃前来,不过是想要伍妃通知凤承天亦前来,好叫众臣一看如今皇帝之弱,更加坚定决心站在他们拥长公主一派。
其实,她所知道的这些,在这场宴会里,只是皮毛。
权谋之事,她还未全部参透。
这之中,各人的心思,各人的目的,她根本不清楚。
但风裳渐渐意识到,她也在一步步走向可怕。
应惊鸿见面前女子沉默良久,垂着眸不看他。
便又一次道:“是以,你走还是不走?”
风裳依旧沉默。
他便也一直等着她回答。
终于,她抬起头,郑重问他:“方才那女子你你所爱之人么?”
他薄唇抿起,在沉思,良久,他点点头。
风裳手紧扣在轮椅扶手上,刚制好的木质轮椅还留着为磨平的小刺,扎到她手里,有些疼。
她看向他,低声道:“惊鸿,能抱抱我么?”
应惊鸿负手立于月夜中,没有给予她回应,只是凝眸越过她的肩膀朝后看去。
风裳忽地想起,身后三壮还在候着她。
那她与他的对话,三壮都听到了么?
风裳回过头,想去看看三壮。
却见三壮根本未朝他们这边看来,而是在离他们较远的地方,藏于假山后,朝前面看着什么。
风裳不知何故,能感受到三壮此时十分伤心。
许是因着她也满是感伤,便也能感受到三壮的相似心绪。
但三壮又是何故难过?
风裳又听到了那低低的哭泣声。
这声音,似是苏荷...
原来方才在屋中所听到的,并不是柔然和应惊鸿的声音。
而是苏荷与严华。
“此事为何不曾说与我?”
苏荷低低哭着,朝严华质问。
“此事说与你的结局便是此刻的结果,若你知了,又能如何?”
苏荷看着面前夫婿,紧锁眉头,忽地却是哭不出了。
她嫁他实已七八载,原以为她算寻得一可托付终生的良人。
但谁知五年前,长安那场泼茶赌诗宴,却让当朝最受宠的平乐公主对他一见倾心。
自此念念不忘。
她不怕他平凡,却怕他不凡。
她以往总爱和他说,陛下其实可怜,不说朝中权斗,便只言他今生红颜。
身处权力巅峰,能得知己几人?
妻妾成群,可真正的、陛下心中所承认的妻子又可有一人?
她当时告诉面前这人,他们真真是幸哉,未生于帝王家,可以相爱一生无人扰。
谁知,她错了。
未生于帝王家,却遇上了帝王家的人。
一遇皇朝误终生。
苏荷其实知道自己,早便该离开。
她垂了头,头磕到严华怀里,一动不动,与他僵持。
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眼中落出泪,她拼命眨,却是越眨越多。
“三郎,告诉我,告诉我,我该如何?以后她会安于你枕侧,会为你生儿育女,会听你谈诗,会与你赌书泼茶。那我呢?那我呢?”
严华忍不住心中悲苦,将她抱到怀里。
“我不会碰她,即使娶了她,允了她正妻之位,你依旧是我妻,唯一的妻。”
...
风裳捂住耳朵,不愿再听下去。
而三壮却兀自听得入神,他高大健壮的背影甚至带些微颤。
恍惚了整日的风裳也终于意识到,三壮今日、以后,怕是都难找娘子了。
认定了一个人,还会再去找另一人为伴么?
可认定的那个人,如果也过的很不好呢?
风裳收回神思,眼中再掩不住悲伤,她望向应惊鸿,眼眶红红:“这五年,安睡你枕侧的人非我,为你生儿育女者非我,以后,北凉江山万里,势必有你功劳一份,可陪你踏山河的人也再非我。你既已下了决心,那今日我们便诀别。你...”
风裳终是哽咽至发不出一个完整声调,只能断断续续问他:“贞贞...你...你可有...可有何想要之物...我...我全送...送你...”
他的手背于身后,她仰着头,哭着问他。
他就只是微蹙眉,神情漠极了。
经年之后,风裳依旧记得,那时那个人,背后是长安月光,将他笼着,好若已飞入云霄,她拼命仰头看呀看,寻啊寻。
但他只是漠漠地,退出了她十九年的生命。
后来,他们经历了许多,他们好像一直携手并进,又好像越离越远。
因为,她陪在身边的人,再不是他。
她成了另一个人心中的妻,唯一的妻。
亦或许,她也曾是她心爱竹马心中的妻。
风裳将自己的青铜鱼符拿出,放到他手里。
他的令牌在她手里,她便也回送他一个礼物。
那剑穗被她吐脏了,她也该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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