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儿室里,胡姥姥认为昨夜三个楚素眉显身,是以分身术制造迷乱和恐慌,好逼大家搬走。
程自远惊问搬到哪里去,胡姥姥冷冷地笑,瞅一眼正给孩子们分早餐的吴小勤,说:“这你得问莲真了。”
快到中午,莲真赶来,身后跟了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一进门,汗馊伴着清香飘满屋子,莲真的话音透出兴奋和自豪:“来来,看我带来了谁,洲府幼师毕业的侄女,大名吴晶晶,我们吴村总算有了科班出身的幼教了。”
吴晶晶对着程自远、胡姥姥和吴小勤腼腆一笑。是个个子中等,梳齐耳短发,皮肤白里透红的标致女孩,浑身一股学生气。
孩子们似乎有点胆怯,一个个手捏筷子,嘴巴流淌稀饭,默默看着新来的老师。吴晶晶冲他们笑,露两排齐整的白牙。
牛庚却瘪嘴,两眼洇红,突然哭叫:“妈妈,妈妈……”
维维、茹米、光光、花花等孩子也抽泣起来,眼泪汪汪地巴望吴晶晶,有叫“妈妈”的,有喊“姐姐”的,场面看得人莫名的心酸。
吴晶晶上前挨个给他们抹泪,擦下巴,嘴里嘀咕:“好了好了,我是你们的老师,老师!”
胡姥姥伸出指头,一个个指点孩子,又气又好笑的样子,道:“听明白了,这是你们新来的老师,不是你的妈妈,也不是你的妈妈,更不是你,还有你的姐姐!”
牛庚愣住,两眼泪光闪闪,喉咙残存哽咽,吐一句:“她像妈妈……”
胡姥姥伸长脖子挨近牛庚,咧嘴道:“是,是像你那未婚生育的妈,可你千万别抱幻想,你妈就是幻想太多,想嫁给外面的有钱人,结果被人抛弃,没人照顾,死掉了,可怜的家伙,你现在没有妈妈,好好认命吧。”
牛庚哇一下哭了,“妈妈”的叫声在育儿室久久回荡。
吴晶晶过来安抚他,不料花花又“姐姐姐姐”地猛哭起来,吴晶晶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胡姥姥说“我来”,逼近花花,半笑不笑地说:“姐姐?你居然还记得你姐姐?哎哟宝贝,一年多以前她被女鬼毒死了,别做梦了,你没有姐姐。”
花花小身子瑟缩一下,憋住哭泣,泪水在脸上默默流淌。
莲真喝住胡姥姥。
胡姥姥说:“这些小鬼头念叨死去的人,让我心里发瘆,大约那该死的楚素眉下了毒咒,一点点淘空他们的灵肉,让他们半条小命在阴间了,我得时时把它们喊回来。”
莲真微微合眼,叹了口气。
程自远把莲真拉到一边,说到昨夜三个楚素眉显形,莲真凝眉低声:“我已经听说了,老师担惊受怕,实在让我不安,所以今早我带晶晶过来,她是前天被我催回来的,本想多休息几日,看来只得现在上岗。”
对程自远拱拱手,又说:“她刚毕业,很嫩,还望程老师继续留下,多多指点照应。”
说着伸手,在程自远手上用力一握。
程自远又提到胡姥姥“女鬼吓唬大家,逼迫搬走”的话,莲真嚯地变了脸色,咬牙愤然道:“祖灵之地,全村要害,岂有退让之理!再搬,我们吴村怕是连立锥之地也没有了。”
那么,女鬼究竟为什么要逼迫他们搬走呢?难道真的是三百年多前的满清阴魂、南明烈鬼和其他憎恨吴家的义士追讨而来,要清算他们么?程自远脑海里呼啦呼啦闪现出祖坟山上的景象:流血的树木、凄厉的哭嚎、成堆的尸体、丢弃的盔甲、残破的军旗……
他深吸一口气,还想再问,却见莲真转过身去,叮嘱吴晶晶小心看护孩子,多向程老师请教云云,抬手对程自远行礼,说声“保重”。
这边吴小勤俨然事先得了嘱咐,收拾好东西,在莲真一句“走吧”之后,对我们笑笑,跟着莲真离去。
这一夜吴晶晶主动提出留守育儿室,程自远要和她半夜轮班,胡姥姥认为程老师连续两天守夜,很辛苦,面色不好,要多休息,还是她和吴晶晶轮流。
程自远想说老人不合适,刚要开口,吴晶晶却答应了胡姥姥,程自远便不好说什么。
早早回到育儿室隔壁的卧房,拿出《桃花扇》,却心神忐忑,半天没翻一页——出声朗读,会不会再次引来那盏蜡烛,勾起女鬼的家国之恨,好借此继续行动,努力重返过去?
抑或一旦把她引来,哭哭吟吟,吓坏孩子和晶晶,自我暴露?
他举棋不定,又掏出怀中发丝,想到“非万不得已不要乱扯”的嘱咐,还是轻轻放了回去。
侧耳,隔壁鼾声起伏,周遭万籁俱寂。
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却禁不住头脑昏胀,眼神恍惚,好几回觉得自己开口读了,很奇怪,招来的不是蜡烛,而是书页上的字迹——它们晃动笔画,如同扭动身躯和四肢,从纸上挣脱出来,一个个围绕他翩翩起舞,像无数黑蝴蝶。
他听见它们扇动翅膀的嗤嗤声,隐隐地还听见它们的吟哦声像是打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
怎么换了你们过来?我叫的不是你们啊!程自远很想提醒这些黑蝴蝶,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开口了,那些蝴蝶却愈发起劲地扇翅,狂舞;
书页空了,字迹全都腾空而起,变作蝴蝶,吟哦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他听出它们在说:
“我们要改变改变改变……白纸黑字又如何?家国历史要重写!”
好家伙,这些文字也要加入逆转时空的行列,——它们是楚素眉发动起来的么?可是楚素眉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