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忙道:“慕容兄,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之事艰难。眼下冬小麦虽已收割,我军算是过了最难的一关,但高昌的饥荒还没过去,北庭的战事也还没结束,我军仍然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两面作战的。”
慕容归盈道:“对啊,所以这个时候正该使用纵横之术!若使小唐朝廷齐心对外,于我何利?需使李从珂与藩镇勾心斗角,混乱犹如列国,那样我天策军才能稳如泰山——暗助石敬瑭以谋李从珂,此事对我天策军实是有利无害!若使石敬瑭得胜,我们可以稳收朔方、定难,坐享其朝贡,甚至趁乱收取关中;就算石敬瑭失败,李从珂在内战之余国内必然空虚,仍然不敢得罪我军,至不济也仍然是维持现状。若是依张兄所言,仁则仁矣,义则义矣——可惜不智!”
慕容归盈年纪已经甚老,头脑却还清晰,这番话论将起来几乎无懈可击。
安西军在吞并归义军的过程中,慕容家实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两军合并之后张迈对慕容归盈本人礼数不缺,可他的许多***、军事建议都没有成为天策军军政发展的方向。
安西军以行伍起家,内部较缺治国能臣而不缺武将,张毅父子可以迅速上位便源于此,而军中却是体例严明,为了保持军队的战斗力,全军上下可以凭功勋而论衔,却必然以能力而论职位,薛复、杨易二人超拔于郭师庸安守敬之上而两名老将无怨便是由于这个传统。
因此之故,慕容腾便连方面之任都无法保留,一直以来便只是充当郭师庸、奚胜、曹元忠等人的副手,张迈虽然在伊州给慕容家留下一片偌大的田地与草场,但比起慕容归盈的期盼来,这样的安置只能算是差强人意,比起在曹氏政权底下他还能影响曹议金决策的莫大威权来,影响力显然萎缩了。慕容腾眼见张家功劳不大而权势日重,慕容家功劳巨大而权势日卑,内心不免有意见,慕容归盈慢慢地也受了儿子的影响,渐渐地竟向曹家靠拢了过去。
曹元忠忙道:“慕容老将军所言甚是,此次石敬瑭遣使前来,对我军来说实是千载难逢之机!如今诸国混战,强者为尊,哪能动辄讲什么仁义?需得先得了天下,然后再行仁政不迟!”
张迈看了曹元忠一眼,心中颇为诧异,这次天策军高层闭门开会,众部下说什么意见他都不会奇怪,聚议之时畅所欲言乃是天策军的传统,只是在他的印象中,曹元忠乃是曹氏三兄弟里头较有正气、最有立场的一个,现状说出来的这几句话也不能说是错,却与他以往的为人处事大不相同。
鲁嘉陵微微一笑,道:“仁义还是要讲的,不过中原要是***为列国互攻战,对我们来说也确实有利得多。若使中原一统,我们只凭着西北之力,如何能够宰制天下?”
郭师庸瞪了鲁嘉陵一眼,冷笑道:“中原分为列国混战,那时势必百姓流离、生灵涂炭!我天策军立军立国之理念,岂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么?嘉陵啊!虽然你还俗了,可毕竟还是出身佛门,这样残忍的话也亏你说得出口来!”
鲁嘉陵在疏勒时原本也只是个虔诚向佛的小和尚,只是从事间谍细作之事日久,见惯了阴狠残忍之事,心性也渐受影响,从宗教体系***来的人,为善者能臻于至善,但若流入阴谋,其内心之暗黑深密之处也将比常人厉害百倍!
郭杨鲁郑乃是百年世交,郭师庸以长辈之姿相责,鲁嘉陵心中毕竟还有几分佛性,被他一喝脸上不免流露出几分惭愧来。
郭师庸面向张迈,朗声道:“元帅,进军中原没问题,您要统一天下、称皇称帝也没问题,但我们却大可以堂堂正正地挥师东进!明刀明枪地打下江山来,青史之上也光彩些!但以阴谋诡计行祸国殃民之事,我却万万不能赞同!咱们从新碎叶城起兵一路东进,为的究竟是什么,希望元帅没有忘记!老夫人是老了,但天天与那些舍生忘死、心地质朴的热血后生在一起,一颗心却比昭山夜战之前还更年轻了!我也希望元帅在谋国之余,也能顾念一下这群后生的想法,顾念那些已经战死沙场者对元帅的期望……”
他睨了曹元忠、慕容归盈一眼,道:“毕竟,这些后生的想法,那些亡灵的期望,才是天策军的根基,才是大唐的根基,才是我们华夏的根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