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迈对这些实际事务原也很通,但他在碎叶要同时掌控政治、军事、外交、族情,还要关注东面北庭、安陇的情况,实在没法在这上面用太多心思,但这时白守珍一听他就点头,又问:“那这些就是他们报上来的数字?”
“自然不是。”白守珍道:“他们报上了数字之后,我就按照那族长、酋长言语谈吐中的忠厚或奸诈,加一个倍数,忠厚些的就加几成,奸诈些的就加几倍。”
张迈哈哈笑道:“几倍?你可真能敲诈。”随即又摇头说:“我们才平定两河,就算是为了用兵,不能压榨太甚!”
“臣省得。”白守珍道:“因此臣也非一刀切下,而是察言观色,若是对方眉跳眼红、哭跪求告,那就确实是收得重了,臣便酌量减轻,若是对方痛快答应,或者表面为难,其实是以进为退,臣便托言尚缺它物要他们增加,他们若是没有就增其羊群、粮草填补,若他们十分为难,需要与族中长老商量,最后终于答应,那这个数字就差不多了。”
白守珍的这几句话说来轻巧,确实中华自汉以下税吏的征税技巧,内中门道甚深。要知税吏收税,哪怕到了当代,也从来都不是按照所产以朝廷纸面规定的比例征收,而是估摸被收税者所能忍耐的底线,定个实数来征收——这中间若是税吏有心贪污,则被征税者自会识做,而税吏拿钱之后则从中减免,这样问题就会更加复杂——然而在数据监控能力有限而纳税者又不愿意配合的情况下,要想真的查清产值再按照规定比例征收,事情肯定没法完成,倒不如定下一个实数来得实在。
“那么,”张迈拍拍本子,道:“这个就是他们十分为难、经过商量后终于答应的数字了?”
“也不是,”白守珍道:“这是那个数字的八成。不过若元帅若能听臣之建言,则请按照这个数字颁示诸族,诸族见元帅开恩给他们减了两成负担,一定会对元帅感恩戴德,就算有所怨怼也都只冲臣一人来。如此粮草方可顺利征收,又可保证碎叶河域的稳定。”
张迈听得心中暗自叹息,白守珍所做的这些事情,连征收物资之后会带来的社会后果都考虑到,这份细心与远虑,已经超出数据统计本身了,当下道:“好,这件事情就按照你说的办。”
——————————————这时已是六月底,天气渐热,在这内陆地方,冬天可以极冷,夏天的晚上也寒凉,白天却可以极热,葛丹摩就奏请张迈暂迁往夷播海旁避暑——历代岭西回纥大汗通常都是这么干的,张迈问魏仁浦道:“你觉得如何?”
魏仁浦道:“南北迁徙、冬南夏北,那是久居图安之意。元帅是君临西域的汉家天子,不是岭西回纥的可汗,碎叶尚是暂居之地,何况夷播海?”
张迈哈哈一笑,就不理会葛丹摩,葛丹摩和儿子对望了一眼,暗暗留心,一帮的史怀诚事后也对儿子史克庄说:“这个新来的书记不能小觑,看来他的话在元帅心中有些分量。”
又过数日,碎叶河上游来了个使者,却是葛览派来的——原来当日萨图克北庭战败之后其势力分崩离析,葛览也起了异心,在逃到八剌沙衮后拥众作乱,却又被萨图克所镇压驱逐,一路逃到了碎叶河上游,在当年新碎叶城遗址驻扎了下来,萨图克一时间也无力征讨他。如今岭西易主,张迈在两河流域推行新政,教导当地百姓农牧杂用,日子虽然辛苦却让两河旧民都看到了希望,尤其是那些务农的农奴更是全部释放,颁赐汉家姓氏,将农田均给他们耕种,四方逃离的百姓渐渐聚拢,两河流域生气渐渐恢复,碎叶河上游葛览部也有人逃了回来。
葛览眼看大势如此,也派了人来向张迈请降,见面就呼万岁,称陛下,敬曰天可汗,希望张迈能封他个一官半职。葛览的使者又道若张迈肯宽宏大量地容纳他,他将献出一个重要的消息来。
张迈问是什么消息,那使者道:“就是杨定邦将军的下落。”张迈这时在西域的地位已经极高,等闲族长之辈也见不到他,像葛览这样的事也未必是要他亲自解决,只因郭洛刚好出去巡视这才让使者进来,见面时鞋子都没穿,只穿着一件薄背心倚在藤椅上吃葡萄纳凉,显得很不将之放在心上。
但听到“杨定邦”三字张迈不由得动容,问道:“你们知道杨定邦将军的消息?”
那使者道:“小人不知,但我家将军知道。我家将军言,只要陛下能容得我部归附,将军必将所知全盘向陛下启禀。”
张迈哼了一声道:“若我不答应,他就不肯说么?”
那使者匍匐在地上说:“不敢。”却不再接口,显然正是如此。
张迈挥手让他下去,想到了有杨定邦的消息也没工夫吃葡萄了,急召诸将商议。
对于葛览的请降,帐中分为两派意见,一派认为不妨纳之,一派认为葛览是数姓家奴,不可信任,而且如今他的部下又离心离德,根本就不需要拉拢他,不久他自然会分崩离析。至于杨定邦的消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