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脸伤疤的甄五臣低低说出这番话,当真是人人动容。凉薄如赵良嗣都有些感动。他往日对郭药师都有点颐指气使了,更不用说这些常胜军旧将。轻易都不正眼看的。他嗫嚅一下,颤声道:“甄将军高义!某要是能生至河南,必然为甄将军请以褒恤…………某…………某真恨没有早日和甄将军亲近!”
甄五臣扫了赵良嗣一眼,闷声闷气道:“赵宣赞要记得俺,那就异日多照应一下俺们郭都管和俺这个兄弟。常胜军力量大了,还不是赵宣赞的奥援?和俺亲近不亲近,俺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说这个做什么?”
一句话就让赵良嗣脸上容色有点发红,性命交关,他不想太丢架子,却又不敢在这个关头说什么刺激甄五臣的话,唯有拱手长叹:“赵某惭愧,敢不唯甄将军所言是从?”
甄六臣却激动的拉住了甄五臣的胳膊:“哥哥,俺留下来断后,你和都管走!”…。
甄五臣拍拍自己兄弟肩背:“俺们兄弟打记事开始,哪一日不是在生死当中打滚?幼时饿死就饿死了,饥民作乱给辽人军马杀就杀了,当了怨军冲阵战死也就战死了。要不是都管拉拔俺们兄弟,俺们岂有今日?哥哥易州负了重伤,身体早就不成了,都管手下不多俺这么一个半残废。你却年轻,比哥哥俺前程远大,身子也好些,挣扎出去,多生几个儿子过继在哥哥名下,就全在里头了,男儿大丈夫,还多说什么?”
甄六臣眼睛都红了,看着甄五臣,就是说不出话来。郭药师也一直定定的看着甄五臣,最后却蔚然长叹一声:“五臣兄弟,郭某无能,跟着俺东征西战,你忠心耿耿,郭某人却恨没有给你们带来什么好日子,现在你却要以身带俺…………俺…………”
甄五臣也定定的看着郭药师,最后淡淡一笑:“郭都管,俺以身代,为的却是大小姐多一些。大小姐是个可怜孩子,俺们男儿,死却死了。没有那么多腌臜事情。大小姐却是女子,乱世里头加倍艰难,不能没了爹爹照应…………郭都管,俺只求你回去之后,对大小姐好些,大小姐看来对那萧言有情,郭都管和萧言和解了也罢…………都管,你就剩这么一个女儿了。”
甄五臣一句话说得郭药师顿时就僵在了那里,半晌则声不得。郭蓉现在就在涿州,自从被赵良嗣夺军放出来之后,郭蓉就郁郁寡欢,往日里最喜欢在军中打混,驰马打猎,英武得如同男儿一般的她,现在却整日闭门不出。
郭蓉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爹爹要重新出头,靠的就是夺回常胜军。萧言麾下,还有他常胜军最精锐的一部。郭药师无论如何也要争回来。倒不是他们两人之间有多么深的仇恨化解不开,而是牵涉到在这乱世当中立身的根本,只有一直争斗下去!
郭蓉小时候最喜欢粘着这位满脸伤疤的五臣叔。甄五臣曾有早夭一女,对郭蓉也就加倍的疼爱。郭蓉以前无法无天的男儿脾气,多半都是甄五臣宠出来的。比起郭药师,他倒是更像郭蓉的父亲。
此时此刻,他以自身性命来换郭药师他们逃出生天的可能,最后求郭药师的,无非就是善待郭蓉!
沉默少顷,郭药师缓缓抬首,淡淡一笑:“五臣兄弟,你最后几句话,俺不听从,俺还是人么?蓉儿那丫头…………唉,随便她去罢。只要她高兴就好,俺却是管不了了!”
说完这几句儿女情长的话,郭药师又昂然抬头:“俺们就未必到了绝处!燕京城都给俺们打下大半来,萧干赶回来已经累得跟狗一样了,背水一战,俺们未必弱似于他。而且在高粱河南,说不定还有大宋西军接应,五臣,六臣,赵宣赞,俺们就拼死一战,争取大家都能活着回去!”
将为军中之胆,郭药师摆出如此果决不服输的模样,至少他身边的那些亲卫都低低应和了一声,甄六臣更是一副跃跃欲试准备好好厮杀一场的模样。
只有赵良嗣脸色铁青,目光乱转,不知道想些什么,到了最后,就不住的看着甄五臣。
而甄五臣,只是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郭蓉啊郭蓉,你五叔以后,再也不能照应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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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梁河南岸,一队军马,正向北疾疾前行。、
走在前面的,正是王禀。
他领数千军马,去援应退回河南的刘延庆。在得知刘延庆败得如此丢脸之后,自王禀以降,这几千军马都是没精打采。再想到自己是去壮刘延庆声势,帮助他控制高梁河南岸宋军后路,逼迫泾源熙河秦凤三军也退回来,王禀就觉得是一种奇耻大辱。
就连他麾下统领的这些环庆军士卒,同样都是骂不绝口。刘延庆弃军先逃,丢下的是他们环庆军同乡袍泽。西军之间,代代互相通婚,在高梁河北岸战死的,岂不都是大家的亲族!
行军之间,这几千人的队伍一片愁云惨雾,间或有点骂声哭声。谁也打不起半分精神来。
却没想到,战局变化莫测,王禀出行,才走了半夜加半个白天。后面就追来了童贯的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