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兄,左先生,良臣,鹏举,在座诸君,你们觉得,官家是何等样人?”
斯时斯刻,月明星稀,凉风习习,汴梁灯火在北,汴河如带在南。南薰门外方家小庄园的庭院之间,萧言一身懒衫,踞坐席上。问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大宋立国伊始,就算是个皇权相当弱势的帝国。艺祖得国于后周柴家孤儿寡母之手,费劲心思设计了一套叠床架屋,互相牵制的政治制度。就是为了分化臣下,保住赵家天位。对士大夫,对市井百姓,对田间农夫,都有诸多忍让之举,尤其坚定不移的奉行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宗旨,才让赵家一直延绵传续下来。不然以五代十国那份纷乱时代,兵变跟家常饭也似,当时赵宋开国的时候不过一百余残破军州。谁能断言赵宋能比朱梁,沙陀李唐,刘汉,石晋,郭柴周长命这么多?
赵家天子在士大夫间,甚而在百姓间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不可触碰。多了许多烟火气。特别是对于士大夫而言,品评天子,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虽然时值末世,朝中党争剧烈,党争越烈,反而是皇权越位加强的时候。因为争斗诸党不约而同的都要寻求皇权的支持压倒对方。到了赵佶的时候,反而是有宋以来皇权最为巅峰的时候,赵佶可以随心所欲的任用私人,可以骄奢到了极点,将大宋的底子几乎都耗干净。除相拜相,也绝谈不上慎重。但是赵宋官家的烟火气还未曾消退多少,厚道底子也还留存几分。市井当中说起这位道君皇帝会李师师还是津津乐道,浑没半分顾忌。
所以萧言才敢名正言顺甚而明目张胆的问出这句话。要是他不幸穿越我煌煌大清,除了光绪宣统那样的废柴时代,他敢在一生作诗十万首,也号称艺术家皇帝的乾隆时代说这话试试?明天说不定就满清十大酷刑伺候,顺便浸个猪笼什么的。
萧言问出这句话,果然在座诸人,到神武常胜军军中不过一个指挥使的军将,都没什么讶然之色,只是端坐听着。几个有资格开口的人都在筹思,怎么说出自己的观感。
方腾看看左右,这上头在这些日子里面他早就不知道和萧言讨论多少次了。不过此刻却先要他开口,引出众人言辞。当下就看着萧言笑道:“官家,有厚福之人而已。享用远迈前代,还有什么说得?治道如何,平平而已,官家天性也不在此。然则可以倾心托人,一旦赏拔于微末之间,信重无遗,得一名相,可为齐桓前半生事业…………如此而已。”
虽然品评天家没什么忌讳,但总不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除了说到齐桓这个名字,周遭军将有些讷讷,不知道是谁之外。岳飞最近读书不少,却是知道,韩世忠居然也能明白,他虽然外表粗豪,却是识字看过书的。论起底子,说不定还强过岳飞一点。只是远没有岳飞在这上头用功罢了。
方腾说得虽然遮遮掩掩,其实也不算隐晦了。
官家厚福,说明他自奉极厚。别的赵宋皇帝舍不得花用的,他毫无顾忌。而且这本事远迈前代。他接位置的时候大宋财政底子不算差,几代皇帝变法,行桑弘羊故事,留下不少积蓄下来。徽宗十来年就折腾得精光,还将大宋财政体系弄得差不多已经能算是破产了。…。
治道平平,天性不在此。说的是赵佶几乎没有什么做什么具体行政治国事宜的yù_wàng。宁愿寄情于书画游宴奇石花草漂亮上,这些事情都放手交给底下人去做。
倾心托人,一旦赏拔微末之间,信重无遗。说明引用人才,超迁赏拔,完全没有一个规矩。完全是从心所欲,看对眼了就是你,朝野间怨声载道也依然是你。蔡京秉政时间加起来已经远迈前代名臣,到了这些年官家才开始渐渐忌惮,做一些分化限制的事情。至于其间引用的如赵挺之,王黼之辈,更是等而下之。特别是蔡京上次罢相,充斥在国家宰相官衙的,是浪子宰相,是李彦这种无行之人,是蔡攸这种富贵已极,却没操守没本事的公子哥。内还有梁师成用事,一帮权宦,将天下折腾得乌烟瘴气。赵佶不仅信用无遗,哪怕他们败事,赵佶还尽力保全。对他看上眼的臣子,真是厚道到了一顶程度。
遇一名相,可成齐桓前半生事业。齐桓公得遇管仲就成霸业,得遇易牙竖貂就完了个蛋。方腾话中意思,就是这位官家,连个名相都未曾用上…………
哪怕就是看起来象样子一些的蔡京,多少有点理财手段。但是将党争推向另外一个高峰是他蔡京,献上丰亨豫大天子不计让赵佶继续感觉良好拼命花钱的是他蔡京。这等人物,可称权相,如何当得上名相?除了蔡京之外,其他的就更是等而下之了。
赵佶信重的就是这些人,这国事哪里还堪问?方腾也就是因为这些年朝局如此,才心灰意冷,有一天没一天的混日子。直到在燕云军中得遇萧言。
方腾这番老实不客气的话,已经说得大家心里沉甸甸的了。更别说岳飞这等一心报国的年轻人。萧言犹自还觉不足,冷笑道:“仅仅如此而已?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到这位官家手中,也是破坏最烈之时。官家为圣统丕正计,任用太师,尽逐旧党。党争之风,同样远迈前代士大夫忙于党争,自然就要寻得官家支持。这些年下来,士大夫在官家面前唯唯诺诺,只愿讨得官家欢心,可在朝中立足。前代名臣风范,今何在焉?大宋立国之基,就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