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利可汗冲锋的号角声在山外响起。
这是救命的号角声,乌鲁颉这支绝望的军队从崩溃边缘重新振作了起来,他们眼含热泪叫喊着、狂笑着,乌鲁颉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指挥他们结阵固守。他绝不甘心接受这样的失败,必须死死钉在这片宽阔地带,让援军只要从峡谷中冲出来能展开队型,直接投入战斗。
一方是装备简陋的信徒,一方是筋疲力尽的突厥骑兵,为争夺谷口这个桥头堡绞杀在了一起。已经没有体力,已经没有战术,只有求生的意志支持着他们。鲜血依然四处挥洒,苍穹下蚂蚁般的人类依然在忘我的搏杀,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站场战斗究竟为了什么。
此刻清楚了解战场局势的只有方岩和杨黛。两人站在谷口的山壁上,看见外面平原上有无数的骑兵举着火把厮杀在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大惑不解的对望,这里不止有突利可汗,竟然还有一支骑兵!
很快他们就明白过来,这只能是王君廓的幽州军!刚刚突利可汗的号角声不是命令向圣山冲锋,而是在指挥手下骑兵与王君廓部激战!
就像午夜窄巷中两个手握钢刀的人撞了个满怀,昨日两支想要发起偷袭的骑兵在山中狭路相逢!突利可汗的三千偷袭部队与王君廓的一千二百奇兵在山中无奈的绞杀在一起。这种意外的遭遇战毫无战略战术可言,就是残酷的消耗战。
但是两方面主帅的心态截然不同。
王君廓绝不能让突利可汗把他们堵在山里,只要对方把出口一封,饿都把他们全饿死了!
突利可汗想的是怎样才能打破僵局?在山外还有五千骑兵,他可不愿意跟王君廓拼命。但是他也很清楚,如果自己下令撤退,部下一定要承受巨大的伤亡,因为骑兵在狭窄崎岖的山谷中不可能保持队型,只能背对敌军撤退,王君廓一定会咬住尾巴死命追杀。
突利可汗一咬牙,这损失我承受的起!自己去偷袭了一天还没回来,乌鲁颉就是个白痴也该知道出了意外。他一定早就率领剩下的五千兵马在外面虎视眈眈,列阵以待。多死些人有什么关系?只要自己退出山地、回到平原,王君廓要么跟出来送死,要么缩回山中等着饿死!
可惜合理推断却未必正确。突利可汗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萧皇后竟敢用一千老兵诱杀五千精兵,而此刻乌鲁颉不断没有在外面严阵以待,还正在等着自己去救援!
退回到平原地带的时候,突利可汗气的几乎当场吐血。他发现外面竟然没有一兵一卒,而不远处的圣山山谷里却杀声震天!
突利可汗拼命克制着心中的后悔和狂怒,他是统帅,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他必须应对眼前的局势。现在王君廓已经尾随着冲进了平原地带,没有其它选择了,拼命吧!他立刻下令吹响冲锋号角,一定把王君廓压回山谷去!
突利可汗已经愤怒的发狂。三千骑兵啊!三千骑兵去偷袭一千多人,居然让人杀的只剩一千余骑!那个给他提供军情的探子呢?那个该死的汉人大胡子呢?我要把他的肉一口口咬下来!
此时的张慎早就在乱军中不知去向。
此时此刻,比突利可汗更为郁闷的恐怕只有王君廓了。王君廓很想告诉突利可汗,我真不是来偷袭你的!
还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千里突袭变成了千里送死,一千二百幽州精锐现在只剩下二百余骑!怎会会变成这样?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这是全幽州精锐中的精锐,是最好的兵!可我这个主帅呢?想着冯天青那平静掩饰下的不屑,想着王少阳那愤怒中露出的轻蔑,王君廓又羞又怒,拔刀自刎的心都有了。
突利可汗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根据局势很快就分析明白,乌鲁颉一定在圣山里遇到了苦战。他立刻命令骑兵向圣山方向机动,同时下令吹号,这次是把冲锋号声改成中军遇袭的号声,让乌鲁颉出山来汇合。
只要汇合乌鲁颉的人马,在平原上永远是轻骑兵的天下!
……
……
乌鲁颉期待着如潮水般冲入谷中的骑兵,可是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援军迟迟不到。就在这时,山谷外又传来一阵号角声。这号角声是什么意思?
父汗遇险?!
他不是救兵吗?从狂喜到绝望,乌鲁颉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整个人瞬间从云端掉进了深渊。喉咙突然一甜,满口都是血腥气,乌鲁颉晃了晃,跌落到了马下。
主将落马!
身边的几个亲兵连忙把主将抢上马,往谷外驰去。
溃逃终于开始了!
突厥骑兵没命的向山谷出口逃去,再也无心恋战,他们嚎叫着、拥挤着,甚至拔刀砍倒挡住去向的同袍,只想找到一个活命的机会。
信徒们自始至终都是混乱的,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扩大战果,他们飞奔着、追逐着,把突厥人一个个从马上拖下,杀死,然后再寻找下一个目标。这是一场狂欢,以失败者的鲜血为酒、骨肉为食,信徒们迷醉在其中。
……
……
萧皇后怔怔的站在原地。谷外传来的两次号角声她都清楚的听到了,由绝望到狂喜,她不知是该放声大笑,还是失声痛哭。
“停止追击,停止追击!”方岩和杨黛大喊着从远处狂奔而来。
来不及了,初次上战场的信徒们不会再接受任何命令,他们不可阻止的向山谷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