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化劫。
对于这只封印在南溟海底的上古凶兽,我抱有的情感一直是复杂的。
我恨它,就是因为它,我月家后人才遭受了千年的苦难。
可是没有它,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也不会有我的爹爹,我的娘亲,我的姑姑。月家族长这一脉细的所有儿女全是天地灵气所结,未成胎儿之前,连精神游丝都不曾存在。
我能有幸来这人世走上一遭,尝遍爱恨,靠的,也全是这只化劫。
我看着他:“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说我月家亏欠了这天下么?”
他摇头:“亏欠天下?我沈钟鸣不比你们月家欠的少,我没资格对天下说什么。”
“那你……”
他站起身,负手在桌边踱步,停下时仰头望着镂空架上的一个白瓷玉瓶:“这化劫,没什么不妥。”
我讶异的扬眉:“没什么不妥?”
他回头望着我,淡淡道:“贤侄,天地之灵,旧时今日两不相同,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应该知道,千年之前,玄士巫师在凡界所占的比重极其可怕。上古之邦,有迹可循的胥国和白国皆是神力大于王权,可那时却弱肉强食,民不聊生,人命贱如草芥。每日祭神所屠杀的奴隶数以万计,人人皆奉神权至上,种田劳耕者寥寥无几。每逢数十载便要爆发一次饥荒,城郭皆空,千里赤地,万里饿殍,百姓人肉相食。白骨蔽野,中原大土堪比修罗坟场。”
“当年我问你师公,问他是否遗憾自己生不逢时,倘若他活在那千年之前,凭他的聪慧。百岁修得仙身绝不是什么难事,他却说有何遗憾,这才是天道该有的秩序。”
我咬着唇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胸口有股情绪在激烈的砰撞着。
他闭上眼睛,长叹:“登高一呼。万民皆伏脚下,生杀予夺,为所欲为……这种滋味会令任何一个人着魔,就因为如此,那时羽化登仙者反而比如今还少。修得一身高超玄术便可酒池肉林,美女入怀,谁还要做那一身清规,道貌岸然的神仙?可平民,他们茹毛饮血,饮露餐霜,与畜生何异?”
“老先生……”
“所以,贤侄。你月家何来亏欠天下之说啊,反而如今这盛世清明,求贤用士的建制天下。该好好感谢你月家才对。”
眼眶一热,我滚下了眼泪,诧异的伸手一摸,再看向他,他淡淡道:“哭吧,也是假的。”
我蹲在了地上。掩面泣泪。
姑姑曾说过,先祖之错。害我们一族蒙受多难。我不知道她这先祖说的是我那因私念参与祭炼彭盼神魄的乐氏先祖,还是我那天纵之才。放浪形骸,被乐家长老魂飞魄散的月家先祖。
我也不知道夜奴的话是真是假,我这月家先祖豢养化劫究竟是为了一己之私,还是为了这天下苍生,人间正道。
可我现在知道的是,我爹娘,我姑姑,他们不愿放弃这只化劫,绝对不是为了要它重现人间,祸乱苍生!
否则历经千年,为何不早早放它出来?
否则亡族之时,为何姑姑倾心将我救出也没有召唤出它?
化劫是凶狠,是贪婪,是歹毒!
可是它也在维系着人间秩序!
眼泪汹涌,泪水渗透指缝,伴随着我的呜咽滴落在地。
我的列祖列宗,她们世世代代承受着鸩骨修罗场的阴森诡谲,只身忍受那骇人的死寂与腥臭的血汤,她们所守护的绝对不是这只化劫!而是这凡界的秩序!
可是我却误会她们了,我将她们想的那般阴邪狠毒,那般不齿!
千年来,我们承受了多少的苦难?
我忘不了宋积轻蔑的神情:“罪人之后敢当着我的面如此叫嚣,你族人死之前没教好你么!”
我也忘不了却璩嘲弄的声音:“你们月氏一支的性子向来懦弱,挨打不还手,挨骂不还口,受了气也全当自己的错,到了你这儿却是大变了。你自小便目中无人娇气刁蛮,真不知道月新涯和月玲珑这俩孬货是怎么养出你这样的性子的……”
还有姑姑,她含泪对我道:“……也许明日,你将是月氏最后血脉,姑姑虽没有包纳天地的宽容之心,却也希望你不要复仇,卵不击石,你只需好好活着,多行善事,为我们赎罪祈福……”
“……记住心存良善,不要害人……我只求你好好活着,平平安安……”
“牙儿,死亡不可怕,活着才可怕,但是姑姑很残忍,姑姑不给你死亡的权利,你要一直活着,知道么?”
一直活着……
我张开嘴巴放声嚎啕,攥紧衣袖,把脑袋埋在了怀里。
“你想你父母了?”
我拼命点头,哽咽道:“我好心疼他们,我的爹爹,娘亲,姑姑……可是我不懂,老先生,不是说善恶因果终有报应么,为什么他们那么善良却皆死无全尸!我不懂!”
他冷冷一笑:“善恶因果终有报应?傻丫头,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连杨陨都不信这话吧。”
我哭着没有说话,他淡淡道:“你看我,老夫上辈子造了那么多杀孽,此生却得到了无上荣光,我落葬那日,连皇帝都御笔题词,你可知道?”语气带着不掩的自嘲。
我紧紧捏着衣袖,悲凉的看着他。
“太古上古时期,神魔两族大战,六界动荡,太古上神几乎全亡,连他们都不得善终,你还信因果报应么?”顿了顿,他摆手,“算了,不与你说这个了,继续说你那化劫吧。贤侄,我没记错的话,你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