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压在心头一片乱。我打一个哈欠,又打一个哈欠,依旧睡不着。
杨修夷仰躺在我旁边,以臂为枕,呼吸绵长安静。夏月楼侧卧在我另一边,眉心微皱,心事繁重的模样。卫真仍在梦里,不时喊爹叫娘,花戏雪看来是赖在他梦里,舍不得出来了。清婵也是侧卧,双手并拢贴在脸下,很恬淡。
我轻手轻脚的爬到卫真旁边,摸了把他的脑袋,依旧很烫。联想到那个梦,再想起他举门被灭的惨痛经历,我不由叹了口气。
举目瞭望,这片旷野杂草丛生,降温的药应有不少。若再放任卫真这么烧下去,怕是如今这五六岁的心智也得被烧没,到时变成一个小宝宝,我可没兴趣为他换尿布。
由于是名巫师,我对巫器和药材颇有研究。有降温效果的药草极其繁多,我随便在平原上晃了一圈,就找到了好几味满意的草药。准备回程时又远远的见到一棵果树,不管有毒没毒,先摘上几个,要没毒就给他们当早饭,要有毒我就自己吃。
天色渐有亮光,晨雾稀薄,我抱着一堆东西满载而归。还未靠近便看到杨修夷挺拔坐直的背影,于薄云中有丝寂寥的落拓。
我几步窜上去,正要开口,他身躯一僵,骤然回头,眉头锁的很紧,见到是我微有些惊诧,最后直直的望着我,像要把我看穿一般。
我一愣:“你怎……”
话未说完,我都还未看清他是如何闪到我身前的,我便被他一把拉进了怀中,辛苦捡来的果子掉了一地。
他的胳膊十分有力,紧紧的抱着我,粗重急促的吐气落在我耳边,酥酥麻麻。
我慌乱的想推开他,他不让,把我拥得更紧,我忙问:“你怎么了?”
他粗哑的问:“你去哪了?”
“我去给卫真采药了,顺带捡了些果子。”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你在睡觉呀。”
他把头埋进我的发里,声音低沉发闷:“我以为你走了。”
“……我是要走的。”
他没有说话,仍是抱着我,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良久,他把我松开,冷冷的看着我:“走去哪?回望云山以死谢罪?”
我咬了咬唇瓣,不作回答,蹲在地上捡果子。
他又说:“你要去死我不拦你,但你就这么死了,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么?”
我抬头:“什么?”
他冷笑:“你觉得那些人因你而死,所以你一命抵一命,但你想过没有,那些人的家眷亲属也因你而受累,你一死可以一了百了,那些人如何是好?你不该去做些补偿?”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继续说:“倘若死的那人正是家里的顶梁之柱,这梁柱一垮,他们一家便塌了,你不觉得你有责任去挑起他们一家的担子么?”
我喃喃:“可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一口打断我:“是没有本事,还是从未有过这个念头?”
我答不上了。
他又说:“你觉得你是不是自私凉薄,冷血无情之人?”
他对我凶狠过,对我温柔过,对我厉声怒叱过,对我不羁大笑过,对我冷嘲热讽过,对我温言软语过,可从未对我像如今这么……蔑视。
他语声冰冷,如九天玄山上的冰霜,眼神若极寒的冰棱,直直的扎进我的心窝,让我从头凉到了脚。
他不放过我,继续逼问:“你还想着去死么?你觉得你有死的资格么?以死来逃避自己该负的责任,死后能安详么?”
我蹲在地上,他居高临下的望着我,眼神那么冰冷,语气那么冰冷,整个人都是那么冰冷。
我想起那个风鬟雾鬓的老人,那天早上他得到消息赶来时,他五岁的孙子像被拆掉线的布娃娃,绵软的瘫在地上,五脏六腑全被掏净,只剩一副空空的皮囊骨架。老人立即疯了,抱着尸体嚎啕大哭,任谁都拉不走,最后昏死在地。邻人说,老人的儿子早年从军战死,媳妇跟人跑了,拐走了家里的余粮,唯剩爷孙两人相依为命。如今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凄凉怎是外人所能体会。
事后是师父安置了那老人,我不敢去问,不敢去想,更不敢去看望。杨修夷问我是不是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并非如此,我只是在逃避,因为我害怕。
每次我闯祸都有师父为我善后。我一直道他欺我压我,其实他对我最好,以至于我时常云游出山,差不多算浪迹过半个江湖,到头来却连条鱼都烤不好。
我垂下头,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没用,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或许真如杨修夷所说,我很凉薄,很自私,很无情。
我忍着要哭的冲动从地上站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尊师叔的教诲。”
他静静的注视着我,许久后微微叹了口气,语调变得柔和:“还要回望云山么?”
我摇头:“不了,对不起。”
回柳宣城时,众人一路沉默。
不知花戏雪在卫真的梦里看到了什么,竟自告奋勇说要背身体不适的卫真回去,清婵在城门口便和杨修夷道了别。
时近正午,艳阳高悬,城内一片惶乱。
地上铺满了冥纸和白黄两色纸花。路人手里皆握着兵器,有刀有剑,一些提篮买菜的妇人,篮中都放了把锃亮的菜刀。有几家乐坊的乐师带着学徒沿街漫步,一路奏着哀乐以悼亡魂。
夏月楼走在我旁边,牵着我的手微微一紧,我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