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百手的脑海中,对章杳实在没什么印象,细细回想起来,他出生时,正是章百手炼蛊练到最痴狂的阶段,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抱过他,只知道家里多了个又吵又闹的小玩意儿。
还真是……有点儿内疚,尤其是当章百手意识到,眼下自己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章杳身上时,那股愧悔的感觉就更深了。
“你爹呢?”
“没了。”
章百手本能地出了口气,他本是出于习惯地叹息,可惜蜈蚣叹不出忧愁,只是呼出一口酸腐的恶臭。
这算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按理来说是这么回事儿,只是章百手的心中却没有半点儿痛楚,许是蜈蚣做得久了,已经想不起来人会为什么而喜怒哀乐,他短暂地停顿片刻,继而问道:“是他死之前留话让你来的?还是说,你是等到他死了才能来的?”
若是依着章百手以前的性格,他定不会问这种已然无关紧要的废话,可他想知道个答案,想知道自己那故去的儿子到底怎么想的,他竟能狠心将自己留在这里这么多年,章百手想要个缘由。
只可惜面前这小子始终支支吾吾,半晌连个屁都没放,而这章百手虽然变了模样……不,应该说是变了种,但以前的火爆脾气半点儿没改,他又是狠狠一拍,“说……”
后面那个“话”字还未出口,章百手却突然听了下来,他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这小子现在才来?为什么他只身一人好似全无准备?为什么他看到自己后如此恐慌一脸愕然?
因为那个小王八羔子根本没把自己的事儿告诉他这孙子!
那个小王八羔子就那么死了,两手空空不留遗憾地死了,压根儿没想过这山里还藏着他的老爹!
亏得自己还在这里老老实实守了这么多年!章百手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恼怒,自己又不是出不去,还不是怕自己这模样现于世间会令赤蛰章家受到牵累?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拍着胸脯许诺,在这世上,他章百手除了炼蛊之外,最在意的就是章喾海那小王八羔子!没成想啊,没成想……
章百手心中这么想着,卷在章杳身上的躯干也渐渐松开了,他像个蹒跚的老者一般,身子摇摇晃晃地往他那“石头王座”里爬去。
这段路并不长,但章百手爬了很久,他突然觉得有些疲累——自他如离弦利箭般冲出来,到他重新返回,这前后不过相隔一盏茶的功夫,可章百手的身心却突然衰老十岁不止。
那块在心头高悬多年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章百手心中最后的念想也就这么断了,他又是长长地吁了口气。
自己这一生,好像有点儿不值,他为之钻研一生的蛊术到头来辜负了他,让他变成了这幅德行,唯一珍视的儿子也将他弃之不顾……
正当章百手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缓慢中透着谨慎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这次章百手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那响动,待到他发现时,章杳那模糊的身影已经到了近前。
“哼”。章百手在心中发出不屑的声音,也不知这孩子是谁调教的,做起事来畏首畏尾战战兢兢,丝毫没有章家人该有的气势,章百手懒得理会那一团小小的黑影,懒洋洋地将脑袋搭在腰间。
“爷……爷……”章杳试探性地问了一声,他等了片刻没得到章百手的回应,生怕他没听到,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在章百手的甲壳上轻轻拍了一下。
“嗯?”章百手像个赌气的孩子般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同时将脑袋换了个方向,就是不看章杳,他心中开始对这孩子有些埋怨,没好气儿道:“你来干嘛?”
章百手本来是打定心思不想理他,但又忍不住抱怨道:“早干什么去了?你爹不提,你就不知道问问?莫不是忘了章家还有我这么个老头子?”
“章家……”章杳的声音低沉而短促,透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章家早没了。”
章百手的触角起初一下下地抖着,就像他以前习惯在思考时用骨节儿敲桌子一样,但这话让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怎么没了?”
“就是……一盘棋没下好。”
章杳开了口,将他所知的一切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章百手。
民国十五年的腊月二十三,章杳带着章喾海死前留下的一盘残局来到了千古镇齐家,他依照章喾海谋划了半生的棋路,分毫不差地下完了那盘棋。
而后,齐家大败,百年的宅子
毁于军阀的炮火下,连他齐家的门徒也毫不犹豫地投奔了章杳,一直在他麾下做事,且,章杳从那门徒口中听闻,原来齐家早已禁蛊多年,蛊术在齐家门内讳莫如深,这投奔了章杳的门徒虽然天资聪颖勤勉好学,却也无缘接触蛊术,甚至一腔血海深仇都不能得报,为此才不得已归顺了章杳……
“我不想听什么门徒的事儿,”章百手的语气中不无鄙夷,不耐烦道:“你直接说,章家怎么就没了?”
章杳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章百手曾是章家族长,自然对齐家区区一名门徒的故事提不起兴趣,不管是什么深仇大恨出身悲苦,在章百手看来,也不过只是蝼蚁的故事罢了。
章杳沉沉地吸了口气,语气听起来平稳而淡漠了许多,不带丝毫感qíng_sè彩地继续道:“只是,没想到齐秉医并非因炮火而亡,而是以性命下了蛊咒,如今,章家的兵戎蛊已经没了效力,所以……”
“哈,”章百手一声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