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面铜镜。
楚昱的瞳孔在黑暗中倏然放大,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在蹲下身之前,殿中还没有这面铜镜。而现在,它就像一只俯瞰众生的眼睛,静静地悬挂在半空中,将所有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楚昱拧着眉头,朝后退了两步,心中暗忖这莫不又是重苍耍得什么花招?他只得小心翼翼地绕开那面铜镜映照的范围,而就在他即将走到结界边缘时,余光却瞥见原本一片黑暗的铜镜中,似乎隐隐约约地泛起了几道涟漪。
骤然被铜镜中浮现地一角影像吸引了注意力,楚昱脚下一顿,刚想折回去两步瞧个清楚,身后的黑暗中就猝然划过一道耀眼的电光,尖锐的破空声紧随其后响起,在那光芒一闪而逝后,就见铜镜上已经被死死钉上了一支黑箭,将整面镜身直接射了个对穿,其中的画面顿时支离破碎,裂成一块一块掉落在地上。
而在它们彻底消散前,楚昱却从中恍惚看见一幕不甚分明的场景。
——在那阴晦地光影中,像是有两道身躯纠缠在一起。
还未搞清楚其中的含义,楚昱的注意力就被殿中波荡起的,如高山般气势吸引了,他立即似有所感地抬头朝黑箭来时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重苍的身影遥遥立在水墨绘成的假山上,他刚刚收起拉弓的姿势,便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地,隔着重重风景与黑暗,将目光准确地投射在了楚昱脸上。
楚昱面色一窒,他手中还握着那壶“赃物”,紧张得几乎手心发烫。
虽然来时他已经将撒泼耍赖的姿势都想了个遍,但真到了该临场发挥的时候,楚昱才发现,这实在不是一桩简单的活计,尤其是当他沐浴在重苍那冷淡中……还带着点质询的视线中时,他机智的脑海里现下所能想起唯一念头就是——
拔腿就跑。
说时迟,那时快,楚昱在电光火石间转身,身姿犹如风驰电掣般疾行至结界边缘,立时大吼一声:“开门!”
暗青色的浮雕大门缓缓浮现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眼看就要完全显露出来,楚昱立刻便心急火燎地将手掌贴了上去,却不想远处突然传来重苍淡然如水的声音:
“关上。”
大门闻声颤了颤,似乎抵御不住主人的命令,原本逐渐清晰的边缘,又开始再一次隐没进虚无当中,楚昱却不肯就这般坐以待毙,他直接将双手都覆在大门上,尖利的指甲勾在浮雕的轮廓边缘,顷刻间妖力澎湃,咬牙切齿地道:“开门!”
“关门。”重苍的声音倏然变近,他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显现在楚昱身后,姿态游刃有余,甚至还带着些许嘲弄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偷溜进我的寝殿,那我便给你这个‘自由’,索性你今夜便宿在这里吧。”
楚昱抽空回头,毛骨悚然地瞅了他一眼,心道你个老妖怪话里有话的,别是想占老子的便宜吧?于是心下一发狠,便果断抬手咬破指尖,将一滴精血重重抹在大门之上。
这一手简直堪称直击魂魄,大门立即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原本快要消失殆尽的轮廓霎时再次飞快地延伸出来,引得重苍神色微变,眼中罕见地酝酿出一丝怒意,沉声道:“关门!”
“开门!”
“关门!”
“开……”
这扇浮雕大门也是由精怪化灵而成,此时它只感觉自己的神识混杂一片,仿佛正在经受两股熟悉但却都不容拒绝的力量左右拉扯,那力量冲击间几欲要将它撕成碎片,万般痛苦中它已然分不清两人的声音,干脆就在下一道命令抵达前,发出一声轰然的铁器崩溃声,然后就这么维持着半遮半掩的模样,任凭两人再怎么开口,都不再有丝毫反应,姿态安详地昏了过去。
楚昱:“…………”
重苍:“…………”
在经过似漫长又似短暂的沉默后,楚昱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道:“最后一句命令是你说的。”
言下之意无非是——门坏掉的锅他不背。
重苍的脸色禁不住扭曲了一瞬,但旋即便重归平静,他微叹了口气,轻声道:“够了。”
“我没有空闲去跟你争论这些无用的长短。”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嘴唇仍是微张着,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但却又强行克制住了,最后只是道:“等一会儿青门恢复正常后,你就马上出去。”
楚昱观察了半晌他的神色变化,突然便开口嗤了一声,讽刺道:“有意义吗?”
重苍蹙眉看向他。
“明明早就恨不能给我点颜色看看,却非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自己拥有超脱一切的豁达,无时不刻都在克制自己的言行举止,生怕从中泄露出一点证明你拥有七情六欲的情绪……这样有意义吗?”
楚昱用那天重苍在亭台上,拿来讽刺他的相同句式回击道。
说罢,他紧接着便挑起一边的眉梢,眼神冷静:“重苍,其实你很痛恨我是吧?……从我们第一次在穹屠山上谈话时,我就察觉到了,你非要逼迫我委身下嫁,其实和你要寻个由头……宴请十二府妖王什么的都无关,你只是单纯想在妖界,想在全天下人面前,证明我楚昱根本配不上妖主这个名号,只能是你重苍玩弄于鼓掌间的一个玩意儿,从此便让我从高高在上的朱雀族太子,沦为一个笑柄,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这样即便以后脱离你的掌下,我也依旧在这个妖界抬不起头来,乃至此生都不得翻身!是不是!?”
他猝然上扬的语调就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