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夜晚,完颜银术可赶到了忻州城。
他没有急着发动攻势,一边命令士卒们暂做休息,一边由将校、幕僚们陪着登高远望,做战前的临阵观察。呼延庚的营地与火光冲天的城池恰成鲜明的对比,黑漆漆的,寂静无声。
他眯着眼看了半晌,甚么也没看见,只有模糊不清的营盘轮廓,绵延出数里地。萧条的冬夜,冰冷的风吹响他的铠甲,铁片撞击的声音清脆而又含糊,很快消散在风中。他打了个冷战,心头泛起异样的感觉。
“太安静了。”他说。
幕僚抬头望了望天色,道:“快三更了。宋军攻城一天,士卒定然疲惫,早进了梦乡。大人,正是我军偷袭的好机会。”
完颜银术可沉默了会儿,问道:“忻州怎么也静悄悄的,也不派信使出来接应。”
“我军奔袭的速度快,忻州还没得着消息呢。加上宋军围城得紧,大人你看,那些宋军的游骑绕城了一周,到处都有,或许信使出不来,也是有的。”那幕僚解释道。
从他们这个位置,趁着城头火把的映下,可以看到很多的小黑点绕城移动。这些小黑点,显然就是呼延庚用来拦截信使的游骑。那幕僚的解释很有道理,但完颜银术可心头的异样越来越强烈,他不安地握了握剑柄,问道:“斥候呢?”
“才回报一切正常。”
低声说话间,传来窸窣的声响。完颜银术可猛然转首,吓了那幕僚一跳。他刚才跺了跺脚,踩落了几块土坷垃,细细簌簌地滚落下去,掉落几匹军马面前。军马仰头要嘶鸣,它的主人慌忙轻声安抚。
“这天气太冷了,……”完颜银术可想,“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宋军营里没动静,也在情理之中。”
给呼延庚营地的安静找到了一个理由,他安心了些,放眼向后看,数千人的队列整整齐齐。夜色是他们最好的掩护,清冷的月光流水般淌下,洗过他们身上的盔甲,如林的枪戈闪耀点点的寒星。
完颜银术可缓缓抽出了沉重的短剑,剑柄上镶嵌了血红的宝石。那剑尖划出轻柔的曲线,所有人的目光随着短剑移动,远的城,远的营:“杀!”十里的距离,短途冲锋瞬息间可到:“杀!”红色的披风飒飒,如林的枪戈斜放向前:“杀!”
便如闷雷平地起,就似闪电云中来。
万千人齐声呐喊:“杀!”千万马蹄践踏,千万人的疾驰破开了风,卷起漫天的烟尘,大地发出沉闷的颤音,枪戈如林,千万的寒芒指向对面的营盘。远处城池的火把跳动在他们的瞳孔,越来越近、越来越大,铺天盖地。
这夜色,将要被火与血点燃。
完颜银术可照例落在了后边,自有骁将冲锋在前,呼延庚的营盘近在眼前,他骤马伏腰,奋力挑起拦路的拒马枪,他几乎用尽了力气,他高叫着鼓舞士气:“大人有令,长生天在上,杀宋军者,赏百贯!擒宋军者,赏千贯!”
“长生天在上,杀贼!杀贼!”许多人同声应呼。
城池边的游弋拼命打马,乱做一团。就像油中泼入了水,呼延庚的军营哗地一下炸开了锅。人在叫,马在嘶,火把一片片亮起,零零散散负责警戒的巡逻冲上来试图拖延金兵的攻击速度。
如果说他们是散落的礁石,金兵便是涨潮的海浪。
当骑兵冲锋的阵势已成,散骑根本就无法阻挡。最前端的是一支铁浮屠的谋克,前窄后宽,摆成了一个标准的锥形阵,呼延庚的营门就如纸片也似,接触的瞬间就被撕得粉碎。冲入营内的金兵耀武扬威,追逐着四散嚷叫逃跑的宋军士卒,点起火把,四处丢散。
他们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红巾仅仅稍微做了点抵抗,就放弃似的改而奔逃向其他的营门。
带头的金兵将领东奔西撞,一片嘈杂声里,他大叫道:“休叫走了宋军!”回头问左右,“帅帐在哪儿?”提了长枪,刺死个奔逃不及的对方士卒,听见几声炮响,他的亲兵叫道:“忻州军马出来了!”他顾不上去看,视线及处,重重营垒遮掩,见一杆帅旗隐约闪现。
他弃枪绰弓,隔得太远,射不着。待要冲过去,随他入营的军马早就散开,眼看那帅旗远去,他焦躁起来,丢弓取刀,撵着本部士卒,敲打他们的马匹,大叫道:“收拢!收拢!随本将来。”他催马向前,不忘命令亲兵,“吹号角!打小鼓。”
完颜银术可有令:见着呼延庚,便吹角打鼓,通知后部。
角鼓声传到金兵的后阵,直到这一刻,完颜银术可的不安才彻底散去,他欣喜若狂,问道:“完颜扈呢?”
“忻州军马刚刚出城!”
破贼的功劳很大,但活捉呼延庚的功劳更大。完颜银术可转念下了决定,他提剑在手,兴奋的大肚子一鼓一鼓,他命令道:“击鼓,通传诸将,溃逃的宋军交给完颜扈就是,集中全军,穷追不舍,务必活捉宋军!”
主帅逃亡,必然不会单骑独马,呼延庚拥兵十数万,像他这种级别的,少说亲兵近千。帅旗就是军队的魂,他竖起了帅旗,因之聚拢的士卒也不会在少数,完颜银术可要全力以赴。
仓促间,收不拢全部的军卒,匆匆集中了三四千人,沿途的红巾溃卒一概不管,完颜银术可亲自指挥,紧紧尾随呼延庚的帅旗。那帅旗左冲右突,左边有完颜扈,后边有完颜银术可,无路可去,乌压压裹了甚多聚拢过来的士卒,径直出了大营,奔北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