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炎热的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风默穿着一身宽大的病号服,蹲在公车站牌边,仰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明晃晃的日光,衣袖下布满青紫的手紧紧抓着裤腿,用力得指节青白。
他身上除了病号服,一个装着身份证和钱的钱包外,什么都没有。在从那里逃跑的时候,他连病历表都忘了拿。
其实不拿也没有关系了。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不停的治疗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他没有更多的耐心和时间去耗在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简直就像在坐牢。甚至比坐牢还不如,起码真正的囚犯还有人探望。
早上的时候,他被公寓的房东锁在门外,积蓄已经全耗在医院,他没有能力再给自己找一个家。也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一个家。或许,他从来就没有。
“我就说他迟早交不起房租,一个还没成年的孤儿能干什么……你看他那样子就是活不长久的,要真死在这里,以后这房子谁还敢租啊!而且还不知道是不是传染病呢!……”房东太太显然不能接受他死在她的公寓里。
“风先生,很抱歉。这种情况我没有办法给您做心脏移植手术。鉴于您的经济状况……您知道,医院也是没有办法……”这是他的主治医师说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满是怜悯。
风默想,那种表情挺奇怪的,和嘲讽一样奇怪。他从来不觉得他有什么值得别人可怜或者讽刺的东西。
这世上有太多他一直弄不懂的东西。他的心理医生说那都是人的本能,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经历过各种事,自然而然就会明白并且有所体会。可是风默从来都没认同过他的话。
或许应该说,即便书本上有无数完美深刻的阐述,他也只是像在看画,知道那是什么,但真正身处其中的感觉,他没有机会去了解,也无法去了解。
但是医院并没有错。房东太太也没有错。没有人有义务为他负起生命和生活的重担。
阳光炙烤着大地。汗水打湿了刘海,又沿着眼角往下滑,乍一看如同流泪。但是他从来没有哭过。
“你是不知道,这孩子古怪邪门得很,从来不和其他小孩玩,说实话我真怀疑这以后会不会养出个疯子来,他妈成天酗酒赌博,把他扔这给了点钱就拍拍屁股走人,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我收拾!这种孩子哪家愿意领养,要他笑不会笑,哭不会哭,说句话都欠奉,人家来领养本来都看中他了,结果带回家没几天又给送回来,说这孩子性格有缺陷,怕养不好!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收了这么个赔钱货!”这是他八岁时孤儿院的院长背对着他说的,那时候是大年初一,风默刚刚对她说完新年快乐,她转身就和别人聊了起他来。
……他是很古怪。整整十三年都面无表情。人格障碍症。社交障碍综合症。从五岁起,只是这两样就成了他一生的魔障。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正常的。难道不是吗?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他只是不爱说话,没有表情,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是奇怪的是,那些人觉得他有病,却从来不告诉他,永远都是说他有缺陷,没人对他说“你病了,需要医治”。于是他以为自己是正常的,他身边的人不喜欢他,只是因为他的性格不讨喜。
直到十二岁,他离开了孤儿院。第一次被人骂成是神经病。第一次到哪里都成了不合群的“怪人”和“假清高”的代表。第一次知道他“有病”,知道他原来犯了六年的傻。只是一切都太迟了。正如医生说的:“你从潜意识里就不认为自己有病,就算是深度催眠治疗也没有办法改变。人格障碍患者确实很少见,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我的意见是不论怎样首先你要正视你的病情,医院给出的治疗方案生效的前提是你得有活下去的动力。风先生,我觉得如果你母亲能够参与到你的治疗过程中来,你的病情会好很多……”
医生说的是正确的。但那时候的他,根本不知道他妈妈在哪。
“那家伙总是不配合治疗,问什么都不说,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真以为本姑娘是来伺候他的啊。要不是为了完成照顾残障病人的实践报告,我才懒得管他!而且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来看他,李医生还说他是个孤儿。想想也是,这种人肯定没有朋友。跟机器人似的,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这是照顾他的护士在和其他护士聊天时说的。风默记得那个护士长得很甜美,声音也很甜美,医院里其他人都说她善良得像个天使。
真让人失望。这世界没有他留恋的东西。
风默松开紧抓着裤子的手,放到膝盖上摊开,看着肿胀的手和指尖的深紫,感受着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眼神茫然。
夏天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之前还炎热难当,转瞬就乌云密布了。暴雨很快倾盆而下,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雨幕里,显得朦胧而空洞。
旁边一个身穿校服的女生正握着手机哈哈大笑着讲电话,笑声动听又充满活力。那是每一个正常的高中生应该拥有的张扬。
风默使劲摇了摇头,试图让发昏的头脑清醒一些。他不能倒在这里,晕倒的结果只能是被送回医院。他不想把最后的时间留在那个地方。转头看了女孩一眼,又看向她手里抓着的一本封面花花绿绿的书,风默眼里有了些许温暖。
真好,他想,这女孩给人的感觉像个小太阳。
此刻女孩正翻着书抑扬顿挫地念着里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