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人长叹了一声,“咱们这样的家,要什么上进?我虽然是本地人,嫁到黎家来,也不指望过什么富贵日子,可大爷到底不是本地人,上进了只怕也没什么用,这八旗的事儿,将来这个世袭的三品官丢了,咱们这一家子怎么过活?大爷可是还没娶媳妇呢!”
陈伯只是劝慰着,“老太太别急,朝廷是不会亏待咱们的,咱们算起来是外藩,虽然是入了汉军旗,可不是他们国内的人一样,大爷前些日子回来和奴才说过,说八旗这里头改的都是内旗,蒙古那里的八旗一如以前,没有什么变化,咱们自然也是等同草原上的八旗了。”
两个人如此谈着国家大事,似乎有些奇怪,这是最底层的人聚居的地方,左近最有出息的就是小三子了,有见识的人是不会住这一带的,两个人说话,可到底是有些奇怪的,不应该是这里头的人说的话,“话是如此说,”妇人有些慌张,语气里也透着焦急,“咱们这样的人,比得上蒙古吗?就是一户人家,如果将来八旗的大老爷们忘了咱们,也是寻常之事。”
“大爷今日去见以前的老臣子,有一位听说如今正在五城兵马司里头当差,或许可以打听到什么,”这看来是完全没办法途径来打听事情了,五城兵马司和八旗的事儿有什么关系,只能是病急乱投医了。
妇人又咳嗽了几声,现在咳嗽急促起来,说话都说不利落了,“老太太,您安心将养着,下午就请医生过来给您瞧一瞧,日子渐渐暖起来,您这个病根也要早些断了才是。”
“我的身子没什么好法子,医生说要用上好的山参用上几个月,这才有可能断了根,咱们家虽然不缺吃饭,但是也没有那么闲钱去买山参,罢了,就这样不好不坏的养着吧。”
“是,是,”陈伯垂着手说道,对于房内的妇人十分恭敬,“您一切要保重的才好,外头的事儿,就交给大爷办就是了,咱们住在这里这么多年,凡事都要想开些。”
“我是想开了,只是委屈你们几个了,”妇人摇了摇头,却也不说话了。
说到这里,院门突然被打了开来,一个脸上带着郁郁之色二十出头的青年走了进来,见到陈伯在隔着窗子站着背对着自己,于是走了上前,“给额娘请安!”他行了个礼,“额娘今日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我的身子没什么好的,”妇人的声音有些不高兴,“你成日家的在外头做什么混日子呢?我找你都找不到。”
陈伯上前给这个青年抚了抚身上的尘土,青年把外套脱了下来,交给了陈伯,“只是去看了看宗人府的消息,也没打听出什么准信来,后来和几位朋友在茶馆里头喝了会茶,”他懒洋洋的说道,“于是就回来了。”
“哼,”妇人咳嗽了几声,“你成日里头不上进也就罢了,还和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账,你可知道自己是谁?明白自己的身份?”
青年微微一哂,正欲不理会,却被陈伯拉住了,陈伯朝着他一使眼色,他也知道今个母亲大人大约是肝气有些不通畅,要趁着机会发作自己,万一等会惹得她大动干戈要行家法,跪在园子里一两个时辰,这就是不妙了,于是垂着手,恭敬的说道,“儿子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看你是全忘了!”妇人激烈的说道,“外头那些人,什么人都配不上你的身份,你可是黎朝的王世子,正经安南国的国王继承人,虽然咱们居住这里快一百年了,可愍宗绍统皇帝的遗旨,要复兴安南国,这旨意,你有没有忘!”
“儿子不敢忘,”青年低着头应道,只是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表情,“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么多年也不许忘,阮惠贼子侵吞我安南基业,咱们没法子才住在北京城这么多年,这么多辈下来了,虽然家里头过的辛苦,可你曾祖父再到你阿玛,都是不敢忘了这奇耻大辱的,将来有机会就是要南返,重新等上王位的,你怎么敢自甘下贱,”妇人越说越气,“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茶馆子?”
这个青年到底是年轻,受不住这么大骂,后来也忍不住反驳了,“额娘,你说的这些话,我这些年早就听的腻歪了,也只敢在家里头说说,我如果出去冒充什么大尾巴狼,说自己是安南国王世子,真真是被人笑掉大牙,谁不知道如今没有安南了,更是没有越南了,我这个说的好听,是什么王世子,不好听的就是前朝余孽,还敢在外面兴风作浪呢?再者,曾祖父到现在多少年了,说是这么说,可咱们早就剃发易服了,我也从未觉得说自己个是安南人,我倒是觉得自己个是中国人,干嘛回那穷乡僻壤去?我自己都不乐意呢,额娘您是八旗出身的大家闺秀,我倒是不急,您老人家倒是巴巴的想要去南边,要我说,额娘咱们在这里住的挺好的,也别说什么复国什么登基的事儿了,免得叫人笑话,笑咱们呢痴人说梦。大家伙安安心心就呆在北京过自己个的舒坦日子罢了,现在安南那里在打仗,死了多少人呢?就算是如此,阮朝的国王也当的稳稳当当的,不管怎么换,也是他姓阮的人当国王,和咱们姓黎的没有什么关系,咱们能如今这么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就已经顶天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他一席话又快又清楚,陈伯在边上摇头暗叹,虽然有些话太过激了些,到底也不会是废话,黎朝怎么还有复国的指望?能够被中国养活这么多年,真算是天恩浩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