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敞是安顺人?”
程原恩微怔。
程曦点点头,垂眸将香炉中的烟丝轻轻拨了拨,神色平静道:
“我与他女儿有过几次交道,刘小姐口音极重,听敏笑身边一个贵州籍的丫鬟说,就是安顺那里的调儿。”
她这番纯属胡言,莫说敏笑身边没有这样的丫鬟,便是刘琼英那也是一口纯正官话,根本不存在什么安顺口音。
程原恩是吏部尚书,刘敞的籍贯履历他自然是极为清楚的,在官籍录里清楚写着刘敞的身世,却并非程曦所说那般是安顺人。
但他看着程曦却想起前几日打了她的事。
程曦先前病了好几日,这才好一些,也没有因那事而闹什么脾气。程原恩怕自己此番若太过严肃又吓着女儿,便放缓语调温和同程曦解释道:
“刘敞祖籍枝阳,幼时随家人南下时遇匪患,为宜康一富户人家所救做了书童,后来那家主见他读书颇有天赋,便赦了他奴籍,在刘敞中秀才后将他收为养子供他读书赶考。刘敞是昭和二年三甲传胪,曾在安顺做过知县。”
言下之意,刘琼英的口音许是在安顺待着的那段时日学来的。
程曦听到这个说法毫不意外。
早在昭和六年刘敞第一次出现在程钦书房时,她就曾暗示过程钦调查下刘敞的祖籍。然而从后来程原恩、罗汝坤等人对刘敞的态度看来,显然并未查出什么。
若非刘敞将身份洗得干干净净,他岂能毫不引人怀疑地将宁王党系身份藏到最后?
程曦抿着嘴不语。
既然按实情查不出刘敞的身份,那她便胡诌一番又如何?
程曦便缓缓摇了摇头,看着程原恩认真道:
“昭和二年刘小姐已然八岁了,就算她曾随刘敞赴职,论理口音早该形成才是,又怎会生出安顺的口音来?”她索性将子虚乌有之事说得极为笃定,“且安顺近西南疆界,那里常有异族之乱,若刘敞是宜康人,合该将妻子儿女留在宜康供他儿子读书才是,岂有带着一家远赴西南就任的道理?”
程原恩微微皱眉,不得不承认程曦说的有道理——他自然不会怀疑刘琼英口音一事是程曦捏造出来的。
“你何以突然对刘敞之事这般上心?”程原恩有些奇怪地看着程曦。
闺阁女儿对朝廷大员祖籍之事追究得不依不饶,这实在有些怪异。
程曦也早有准备程原恩会有此一问。
她三分真七分假地答道:
“四哥与我说了祭天路上发生之事。济南府官员若无人指示,怎么就不顾后果将那般游走生事的人圈在一处?冤死了那许多人,也分明有人在百姓中撺掇生事,怎么后来大理寺审理此案,却得出个‘无人指使’的结论?”
程原恩面色沉下来。
“还有,那么巧当晚四哥镇守之处就走了水?那么巧烧死的便是那守粮仓的人?这许多巧合摆在眼前,大理寺审来审去,就审出一个当地官员急功近利的说法。”程曦直直看着程原恩,“……刘敞这是糊弄谁呢!”
程原恩皱眉。
济南府之事有猫腻,这谁都知道;大理寺最后将一切罪名归到当地官员头上,也不过是一种惯常的做法。
官场行事从来讲究留一线后路,只要不是皇帝下了死令,通常都不会将事做绝了得罪人。
没有人对刘敞的处置生出怀疑。
但这一切是建立在刘敞不倚不靠、不属于任何派系的前提下。
若刘敞并非真的不倚不靠……程原恩心下一惊,面上不显,看着程曦道:
“你可是觉得刘敞对此案审理不公,没有给冤死的百姓一个交代?”
程曦还当程原恩犹觉得自己是正义感发作,在鸣不平。
既然都已编了瞎话,她索性就睁着眼瞎说到底,扯出苏皇后来为自己力证。
“女儿前几回入宫曾遇到过万淑妃,后来听皇后娘娘无意中说起才知道,原来万淑妃的母家有苗人血统……凑巧就是安顺人。”
又是安顺人!
程原恩终于动容。
万蔚是金陵人士,子女从父籍,谁都不曾去留意过万淑妃的母亲是哪里人。
昭和帝登基前,万淑妃不过是一个封地王爷的侧妃;昭和帝登基后,万淑妃就是宫妃,外臣又如何能打听到她生母与嫡庶之事?
若万淑妃生母为苗人,而她不过养在嫡母名下的庶女,万蔚看重她貌美又有心计便将她裹了嫡女名分嫁给昭和帝,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况且程曦说这消息是苏皇后透出来的,便又可信了几分。
程原恩立时便明白了程曦今日的来意。
她是想告诉自己,刘敞也许同宁王有些瓜葛。
这番疑心一起,许多事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展开来。
刘敞如是安顺人,若又有苗人血统,便属于外族,按理是不能出仕为官的,这兴许就可以解释他为何要隐瞒籍贯,也可以证明有人悄悄帮他洗清了身份。
此外祭天路上的事本就是宁王与万蔚的手笔,若刘敞当真与宁王暗中有纠葛,那么他审案的做法就不是表面上看过去的不作为而已。
刘敞在暗中帮宁王。
程原恩眉头紧蹙——就在不久前,张止芳还提了要游说刘敞加入道梁王的阵营中来,倒是罗汝坤顾忌刘敞向来直言,怕游说不成走漏了风声,这才将此议暂且作罢。
然而他们却都觉得若能将刘敞拉拢过来,是件好事。
若刘敞是宁王的人,岂非险些酿成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