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佑真的有些感动,堂堂天子,竟然用如此口气对一个臣子说话,说真的,有点儿过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对方绝对没有拿自己当臣子,这样的感情,弥足珍贵。
他其实也不想离开京城,前次有田义,下次谁敢保证不会有陈义赵义。
但江南是大明的财税重地,国之根本,那边更需要他。
当然了,假如退回到和李太后发生关系之前,他也许就就坡下驴了,毕竟骆思恭也是值得信任的人,再加上邢尚智和戚继光,哪怕他遥控指挥,也有把握将江南彻底掌握回朝廷手中,顶多也就多费些周折。
可现在不同了,无论是李太后还是朱翊钧这里,消失一段时间才是最好的选择——刚把朱翊钧的老娘睡了,偏偏朱翊钧还如此信任,他实在是有点无颜相见啊。
“陛下,我又何尝愿意离开你呢?可江南那么重要的地方,一日不彻底平定,我这心便一日不得安生啊。难道你忘了那些红夷大炮了么?还有坐拥上千万倾良田的江南豪族,这些可都是咱大明的不安定因素啊……”
“朕明白,朕都明白,朕就是……唉,朕多想亲自去一趟江南啊,如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江南赴险,朕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啊。”
张佑笑了:“想去江南还不好说,再给微臣两年时间,到时候,微臣亲自进京接你去江南巡视。不光江南,等着咱们的部队强大起来,装备精良起来,万里大明,你想去哪儿,我就保护着你去哪儿!”
“好!”朱翊钧两眼放光,倏地转身重重的拍了拍张佑的肩膀:“那我可就等着你了!”
从皇宫出来时宫门早已下钥,一路上,该叮嘱曹爱金的全都叮嘱到了,张佑冲他摆摆手:“以后宫内之事可以找皇后和李太后商量,宫外之事可以找我父亲或者骆思恭商量,我走之后,家里边可就全都托付给你了。回去吧!”
曹爱金没有说话,只是突然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这可是堂堂的东厂厂公啊,居然给锦衣卫指挥使磕头,东华门站岗的兵士们都看傻眼了,大家终于认清了一个现实,形势真的变了,日后东厂一家独大的局面再也不复存在,那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已经无可避免的成为了继朱翊钧之后,整个大明上下最有权势的人。
张佑明白曹爱金的意思,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转过身,义无反顾的上了等在旁边的马车。
张佑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提前半路下车,叮嘱魏宝贵仍旧驾驶空车回府,这才没入了黑暗之中。
对于京城他已经很熟悉了,穿街过巷,用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处小巷,走到一扇门前轻轻敲响了门扉。
等了一会儿,门开,一名小厮提着灯笼探出头来:“您是……”
“张佑,你家老爷在吧?”
小厮一惊,急忙闪身让路,待张佑进门,又走出去四下看了一番,这才回来关门,嘴里絮叨着:“老爷早就叮嘱小的,指不定哪天大人您会从后门来找,说好了不需通禀的,大人请随小的来,老爷估计还没睡下。”
张佑没有和他扯闲篇儿的心情,一路无话,走不多久,便被带进了一个小院儿,小厮抢先进门通禀,很快,一名中年人便匆匆迎了出来,隔着老远就跪倒行礼:“卑职郝江涛参见大人。”态度虽然很恭敬,语气却很冷淡。
“起来吧,屋里说话。”张佑不以为忤,大步进屋,也不客气,直接便坐到了主位。
“大人夤夜造访,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郝江涛随后进门,淡淡的问道。
小厮已经知机的退了出去,顺手关紧了门,屋内只剩张佑和郝江涛两人。
“我知道,虽然你迫于无奈倒向了我这边,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怨气的,不过是信守承诺,不愿毁约而已。”
“大人言重了。”郝江涛不冷不热的说道。
“我承认,以你儿子的性命相要挟,确实不算光明磊落,你这人正直无私,眼睛里不揉沙子,瞧不上眼也很正常。有些话本来不想跟你明言,不过,我马上就要离京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所以,特来找你,跟你说说肺腑之言。”
“大人要离京了?”郝江涛一怔,张佑如日中天,好端端的怎么会离京呢?
“没错,去江南,陛下不愿意我去,是我主动要去的。”
“你就不怕田公公卷土重来?另外,江南世家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身为皇子与贵妃娘娘的救命恩人,本可以不必去蹚那弯浑水的。”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说着话,张佑长身而起,神情突然有些激动起来:“江南是大明的江南,不是某些人的江南,而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某些人的天下。也许你不愿意相信,但是,我仍旧要告诉你,我所为之奋斗的,便是让天下的人全都过上好日子,让我大明朝屹立于世界之巅,万邦来朝,万族敬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不惜使出任何手段。”
“说的倒是好听,但大明银号呢?中饱私囊,莫非也是为了周济百姓?”郝江涛不为所动,冷冷的反驳道,接着,不等张佑说话又很快补充了一句:“银号账目的猫腻别以为能瞒的过天下人,将所有分号的账目全部查一遍,我就不信你还敢大言不惭。”
张佑突然笑了起来,十分开心的样子,郝江涛皱皱眉:“有什么好笑的?被我说中无话可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