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富贵絮叨一路,直到远处首相府巍峨的大门映入眼帘,我停下步子道:“你可知世上什么不能忍?”
甄富贵摇摇头,道:“对卑职来说,是穷和饿。流血牺牲,疼痛,卑职都能忍。”
我笑道:“于我,欺瞒和背叛最不能忍。”
我抬头看一眼澄蓝澈明的天空,道:“富贵,莫要同玄一一样骗我。若要我原谅,恐怕需要很长的时间。”
甄富贵呆愣半晌,郑重道:“是。”
通报过后,即有仆人带路行至花厅。进门便瞧见公孙孙一伏在大案上,低头作画。
我道:“公孙相好雅兴!”
公孙孙一停笔抬头,见是我,笑道:“比不得国师,正是春不上话,只能吟诗作画,聊以度日。”
十尺的大案上,摆着一幅老翁垂钓图,远处大浪袭来,老翁坐在木筏上悠闲垂钓,全然不在意被浪掀翻大半的木筏马上会被海水吞没。
我道:“不知是这老翁,是先能钓上鱼,还是先会葬身大海。”
公孙孙一迎我坐下,婢子上过茶后轻嘬一口,吐出一片龙井嫩芽道:“老夫以为,大浪过后,即是风平浪静。”
我轻啜一口,叹道:“不到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公孙孙一大笑连连,淡淡瞥我一眼道:“哈哈哈,国师莫忘了,笔在老夫手中!”
我轻挑眉梢,笑道:“这还得看笔在谁手中了。”
我正襟危坐道:“今日来公孙相府上叨扰,是想与公孙相商议我与长命的婚事。想必公孙相也知道,帝君已经赐婚。如今海浪太大,纵然公孙相是执笔之人,也不敢保证这竹筏一旦翻了,是否连同篓子里的鱼虾蟹蚌也会跟着遭殃,成为大鲲腹中的点心。”
“是以,择日便向帝君请了这道旨意吧。于公孙相而言,并无坏处。至于这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礼,请公孙相放心,一样都不会少的。”
公孙眸中闪过异色,思量许久后道:“为何?”
我饮尽茶盏,起身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与长命无关。我答应过这丫头,会护她余生长命无忧。”
……
康平五年三月十五,太后的仪仗凤鸾浩浩荡荡,一路从蜀南到了帝城。而我也在几日内完成五礼,只待三日后迎娶长命过门。
太后到帝城后,一个时辰内连下三道凤诏宣我入宫。听说今夜大瑶公主及文武百官都会在畅春园内为太后到来庆贺饮宴。
说是为太后接风,实则怕是要敲定大瑶长公主与青州帝君的婚期。
踏入帝宫的一瞬间,仿佛这鎏金的宫墙内藏着我前世的记忆,酸楚沁透四肢百骸,每一步走的都很是艰难。
今夜宴饮百官,羽林卫需要着重加强安防。羽林将军甄富贵亲自坐镇指挥,副将白峰崖随我赴宴。
我还记得,畅春园内的两次饮宴。
一次是柒州帝君来青州提亲,迎走了青晴。
一次是帝君和大瑶长公主成婚,因我受伤终止。
不知道今夜,又会发生什么值得好好记一记的大事。
纵然我来了不少次帝宫,若无宫人指引也是会迷路的。这四年光阴,只记下了从帝宫门口至帝君寝殿这一条道。
一路行至畅春园,天色已然昏暗。园内已集聚不少王公大臣和女眷,各自寒暄后按照尊卑依次坐下,等待最荣耀尊贵的人到来。
远处的神策大将军,一杯接一杯的灌酒下肚,神色怆然。从前我知道,玄一是这么能喝酒的一个人。我兀自觉得自己好笑,为何从前会觉得了解他。也许大多我自以为熟稔无比的人,还有许多我不知的一面。
谁能晓得青衣布裳的刑官玄一,披甲上阵竟然如此了得。
白峰崖颇为拘谨,神情警惕的注视着四周。我拆下一壶酒,将整壶酒递给白峰崖道:“你今夜就是来喝酒吃肉的,不必时时都当自己是羽林卫。”
白峰崖接过酒,抿了一口后仍然紧张的很。凑近我道:“国师,帝君、太后还未来,神策大将军如此喝法,不会将自己灌醉了么?万一耍起酒疯冲撞圣架和凤架可如何是好?”
我顺着白峰崖的目光看去,玄一不知何时已经弃了酒盅,拿着比巴掌大上一些的酒壶直往嘴里灌酒。那双桃花眼已经迷离,却一直锁在我身上。
公孙喜尖着嗓子拉长尾音道:“帝君到!太后到!”
太后的手上,牵着一个身穿粉纱绫罗,盘飞天髻,鹅蛋脸的女子。我一眼便认出,此女是大瑶的长公主。比从前瘦了,也更美了。
不知是不是亡国的缘故,今日的大瑶长公主,身上少了几分霸道,多了几分清冽。
太后慈眉善目,淡淡笑着。虽未施粉黛,但一对远山眉,一双杏眼,似青华一般的薄唇,足以看出年轻时是绝代风华的美人。
和长命,确有一两分相似。
随后而至的青华,恭身扶太后坐下后,也坐在了最中央的龙椅上。同样淡淡噙着笑,扫视过席下的百官,将目光放在太后身上。
自始至终,他从未看我一眼。似乎我没有到这畅春园一般,这大半月的朝堂之上,也从未过问过国师为何没有来上朝。
管家说,自从帝君班师回朝的那日,气势汹汹的到过苏府之外,帝君不曾来过。帝君的旨意亦不曾来过。
康平二年,我苏阳离,能以身家性命胁迫他一次,却不能次次以性命为挟,叫他不娶女人。
之以情晓之以理
阳离,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