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门前是两根滚圆的柱子,一个人还抱不过来。
柱子上,是一副并不工整的对联:上下五千年,巫氏永流传。上面就是巫氏祠堂从右到左四个隶书大字。
看守祠堂的人,小时候,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和爷爷来过,依稀记得叫巫远山。
山字辈是倒的,也就是把排行搁在名字最后。
从山门进去,是一个小院落。一位长须飘飘的老人,拿着笤帚在扫地。
“祖祖好,我是巫天明家的巫山!”他毕恭毕敬地叫着,果然还是他。
老人解放前是私塾先生,解放后好像在什么部门干过。他没记住。
“是小山伢子啊。”老人停下笤帚,抬起头仔细端详着:“比你爸爸和爷爷都要高哇。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恩,不错,是个当官的好料子。你说巫寿当时怎么想的?居然给你取名巫山。那样不就和我们同辈了吗?”
说起名字,好像小时候奶奶说过。原来起名叫巫善。后来觉得善字太过温良。才改的。
似乎是妈妈给自己到公安局上的户口,她也不懂,只是上户口的人和她熟悉,咕哝了句,临时起意。既然户口上都是这个字,往后就这么叫了下来。
巫山傻笑着。也不言语,上前默默接过笤帚:“我来扫几下。”
老人抚着白须,在旁边满意地看着。
他的动作,自然是年老体衰的巫远山老人比不上的。不几下,院子里的落叶全部都扫到一起。
“小山伢子,你现在成年了。”老人拍打着身上的灰:“做事情,要多用这个。”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譬如,我们扫地,为什么不用竹子枝的大笤帚,反而用高粱编成的小笤帚呢?因为大笤帚扫地的时候,细微的东西扫不到,还扑腾得到处是灰。”
这是在变相责备自己扫地的时候用力过猛,巫山歉意地点点头:“小山受教了。”
在进院子的左手边,有几间小厢房,那是为看守祠堂的人准备的。
老人踯躅着往厢房走,边走边问:“啥时候回来的?”
“祖祖,我结婚了,带媳妇儿回祠堂祭祖。”他跟在老人的身后。
“成家了?好哇!媳妇儿是哪儿的?”老人走得不徐不疾:“带她进来吧。现在没那么多规矩了,巫家的人,进祠堂是应该的。”
“好的,祖祖,她是京城人,王铁成家最小的女儿。”巫山对老人含有一丝敬意,听奶奶说,爸爸的启蒙就是老人家教的。
不光是巫立行,巫家人四十多岁往上的,绝大多数都是他启蒙的。
“京城王家呀,挺好的。”老人随手推开了门:“还不去叫你媳妇儿进来?”
“不是的,祖祖,”巫山讪讪笑道:“我还有几个外国朋友,也随同我回老家看看,您看?”
“洋人?”巫远山眼里寒光一闪,思虑了片刻,挥挥手:“也好。去让蛮夷之邦看看我中华的传承,可不是他们那些地方能比得上的。”
祠堂的正屋中间,供奉着巫氏近祖巫宏图公的画像。
下面有小楷的繁体字记载:康熙三十四年,我巫氏近祖宏图公与其兄宏远公、宏德公入川,兄弟三人,在入川处分家。宏图公行三,分得铜菩萨一尊。当是时,近祖带家眷七人,仆人十一人,在此立足。
据说,当年的羊桥坝,根本就不适和人居住。
夏天涨水,没有泄洪的地方,流到山根下的小湖泊里面,当地人称为龙沱。
龙沱,不知道有多深。
巫宏图是一个讼师,经常帮人告状什么的。那时候,告状有两个地方,一个就是今天的县城所在,另一个就是夔门县所在的夔府城。
没有公路,只有弯弯曲曲的小路。不要说马车之类,就是抬滑竿的人,都不愿意走这些地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巫宏图在当地小有名气。
挨着不远,有财主姓张。
张财主年渐老去,却不想把家产留给大儿子,想给小儿子。
这下,大儿子不干了,把他父亲揍了一顿,当门牙打掉了。
这在古代。是忤逆之罪,要判死刑的,就找到宏图公。
其时正是夏天,张家大少爷来的时候,巫宏图面前生着煤炭在烤火。只见他身穿棉袄,头戴毡帽,下身穿着牛鼻短裤,光着脚丫子在那里好像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火堆。
张少爷连着叫了两三声,都不见答应,也把袖子里的铜钱丢在椅子上。弯下腰看看火里究竟有什么古怪。
说时迟那时快,巫宏图把张大少爷的头往下一按,死劲咬住耳朵,竟然咬掉一块肉。
张大少爷脾气本身就不好,如何按捺得住?
巫宏图一声大喝:“我救你一命。还不感谢?”
说着,就如此这般把说辞交给张大少。
开堂那天。张大少拒不认罪。他说老父亲咬他耳朵。因吃痛不过,头往上一顶,结果让父亲的当门牙掉了。
说着,他摘下一直敷在耳朵上的草药。
县太爷一看,这耳朵都掉了,难道儿子都不能动?当堂把张员外打了二十大板。
父子间的仇恨。打断骨头连着筋,过不多久消融了。
爷俩一合计,就要告巫宏图,说他在挑拨离间。
衙役把宏图公传唤过去的时候。家人个个痛哭涕零,就像是生离死别。
巫宏图哈哈大笑:“余到堂上去去就回,何必如此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