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的读书人如何生活?
有点儿家底的还能过上乡老的日子,整日里训导不识字的小民,作为良善人家和官府打交道。作为小民口中的“善人老爷”,在一县八乡也有点儿地位,多少能安慰一下受创的心灵。
家里没根底,穷苦出身的读书人,各有活法:
大周工商之盛,市井之繁华属历代之最,超过两成的子民居住在城镇,远离田土而活。市民文化兴起,好些读书人混迹于汴京、西京洛阳、应天府、大名府、潭州、广州、泉州……写点儿淫词艳曲,话本戏曲,追求的是潇洒自在;
大周冗官现象严重,靡费无算,却也更加追求治理的专业化,细致化。但经制官员还是离不开幕僚、属官和师爷,尤其是知州以上的大员。给实权在身的官员们出谋划策,处理事务,足以慰藉好些读书人的治国情怀;
大周文华盖世,圣熙元年的识字率超过百分之三。城镇乡野,官办、族办、捐办的蒙学、私塾需要大量的教书先生,为很多穷苦出身的读书人提供了生计。
上述的几种情况,还算不错,足够安身立命。
能力有限,得罪过人,或者声名有损的读书人,也有活路。拨弄算盘的账房,帮打官司的讼师,埋首案牍的文书,都可以养家。工商正在大踏步地朝前走,识文断字的人远不够用。
自觉才华盖世,不忍委屈自己,终日放浪形骸的读书人也有,但很少。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读书识字、开了眼界的读书人?别的不说,总得赚钱养家、养儿育女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不是说说的。
真有本事,或者自以为有本事的读书人还是不满。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大周读书人的共同理想。
写话本也可以名扬天下,幕僚当得好可以名利双收,教书育人也算体面……
没有用,失意的读书人还是不满。他们会给自己取一个化名,寄托自己的愁苦和遗憾。跟亲友写信时,他们从来不说自己的职业,觉得丢人。
如果有成为经制官员的机会,绝大部分的失意读书人不惜放弃辛苦挣得的田产、房舍、金银和名气,只为了治国平天下的终极梦想。
士林观念的催化,终于把失意的读书人转变为愤懑的野心家。
在大周的士大夫阶层看来,写话本、当幕僚、做蒙师都算不得正途。“细枝末节”,他们如此评价。
事实上,相比前朝,大周的风气已经宽松多了。
失意的读书人不干了,他们为了养家糊口放弃理想,压力本就很大,终于在士绅舆论的催化下心声愤懑。
儒学社会从来不缺野心家,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此。某些疯狂的野心家,不惜投靠外敌,也要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
方腊军每到一处,几乎屠尽士绅、豪商和官员,导致了士绅阶层的极度敌视。除了腿软投降的,和暂时虚以委蛇的,几乎没有士子大儒真心投靠。
永乐朝没有胜算,简直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
然而方腊一称帝,照样有“隐居民间,怀才不遇”的读书人大献祥瑞,大谈永乐朝取代大周的正当性。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老夫做了大半辈子学问,精通实务,朝廷却以几篇文章论短长。朝堂贪腐成风,盗匪不绝,起事不断……若是这个天下换个主人,老夫岂不是一步登天?
野心家心怀万一之念,内心独白恐怖如斯:不跟老子玩儿?都别玩了!掀桌子啊……
言归正文。
方维良接手了新任务,内心七上八下地离开。
李响看着方维良的背影,皱眉不语,“这个方维良在想什么?刚才心神不宁的,有毛病?”
方维良却是误会了庄主大人。李响竭力发展作坊和奇技淫巧,只是想让庄民过上好日子,同时拥有一支敢战之军。
造反或者取代大周,成为下一个超级地主,从来不是李响最看重的。
历朝历代,哪家皇室的下场好得了?
皇室享福是不假,却充满了血腥斗争,到了末世还要被各方势力玩残,沦为统治阶层的替罪羊和新朝祭品。
李响的眼光十分长远,不干这样的赔本买卖,更别说还有巨大的风险。在他看来,让儿孙们办作坊、开矿山、搞海贸,一直过着有钱日子,比什么都强。
在大周生活了好几年,庄主大人当然清楚,在大周没有足够的地位,很难保住相应的财富。
追求最高地位,到达无人敢惹的高度,子孙会陷入治乱循环的泥潮,最终被人屠戮一空;猥琐发育,早晚会碰到大周的天花板,要么沦为鱼肉,要么造反争雄。
两头堵,真是好难受。
李响自认掩饰功夫足够到位,为此付出了不小代价,却还是屡次被为难。明争暗斗,明枪暗箭,自明月庄开始办作坊起,糟心的事情就没停过!
有那么几次,李响真想一挽袖子,杀光黄立仁全家,扯旗造反,最后还是忍住了。他不是生性凉薄的人,至少现在还不是,做不到为了最高的那个位置,就拉着一起生活多年的全庄人走上九死一生的道路。
无奈之下,李响只能死撑。
一要竭力掩饰明月庄的新奇制度,奇技淫巧,和与日俱增的财富。
二要利用种种手段练兵,掌握一支靠谱的武装,具备一定的自保之力。
三要为岳父和自己谋求一个过得去,但不显眼的地位,刚好能够自保最好,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