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午返回郑家庄,龙谦刚见到这个最近一直想着的女孩子。
“想”是一个意思很广的词,还不同于思念或者牵挂。最近龙谦有些鄙视自己,感到自己骨子里深藏的卑劣因子不由自主地往出冒。
如果是因为顾及自己征战疆场生死未卜,进而回绝陈淑对自己的情意,龙谦不会有任何的内疚。但这是一个男女严重不平等的时代,男人可以纳妾,可以休妻,但社会对于女人的信条就是从一而终。即使没有过门,没有圆房,女孩子一旦确定其终身,她就隶属于那个或许从未谋面的男子。即使那个男人死了,她符合社会道德规范的结果就是独身过一辈子。这种对于女人极为残酷的选择被社会主流赞扬着,传诵着,甚至整个村镇都引以为荣。
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狗屁规矩!龙谦想起了自己见过的所谓贞洁牌坊,恨不得派人去炸掉。
龙谦并没有想过自己会阵亡于某个战场。真的,当他莫名其妙地来到山东,来到蒙山脚下,他就坚信自己不会意外死亡。尽管之前他是一个很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灵魂,来世,转生,对于他都是可笑的。人不过是灵长类动物进化的比较优秀的一个种群而已,随着个体生命的结束,其思想,知识,全部消失了。这种信念一直支配着他,左右了他的思维和行动——只为自己的现在负责,何况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
但是。自戊戌年起,龙谦的旧有信念崩溃了。他承认,宇宙间尚有人类根本没有探知的秘密,就像夜晚浩瀚无垠的星空,人类已有的认知其实很可笑,人类笑话为一点食物而争抢的鸡虫,在宇宙间肯定存在的更高级的生物看来,卑微的人类比鸡虫也高明不了多少。
既然出现戊戌年间难以解释的事,自己肯定是不会死的。龙谦固执地这样认为着,在每一场战斗中都轻松自如。但自己会遇到一些人。那些自以为是的以cao纵他人的幸福为幸福的家伙。如果被某个决意利用自己的人看中。被赐婚的可能xing是极高的。所以,他需要一面挡箭牌。与其将自己交给某个不知深浅的结果,还不如掌握有限的ziyou。
好在,在这个时代。假情假意的所谓道德还被维系着。上位者不能逼着下属停妻另娶。
好在那个掌握亿兆臣民生死大权的老女人只是那么不经意地提了一次。或许真的因为自己婚约在身就退缩了。
所以,他没有拒绝陈淑。所以,陈淑对他的好感和追求。加上他的默认,导致了他所在的小环境中所有对此事有所了解的人的一致认同。
这个过程中,他承认,陈淑身上表现出的在别人看来离经叛道的举动恰恰是优点,如果是如陈娴那样符合传统道德规范的女孩子,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进来呀,不嫌冷吗?你找我有事?”
“你啥时候去我家?”
为什么去你家?去提亲吗?是的,临别之时他确实承诺过其叔父的。可是,这种事,按照传统,似乎不会对她本人讲那么明白?
“你看,我刚回来,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尽管是事实,龙谦还是感到虚伪。
“俺叔说你受了伤?”
“哦,”龙谦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擦破点皮,就是擦破点皮而已。”
“让俺看看行吗?”
“就是这里,你看,什么事都没有。”
一根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上他的后脑勺,随即,传来轻轻的抽泣。
“哭了?哭什么嘛。”
“你要是死了,俺怎么办?”陈淑伸手从后面抱住了龙谦。
“我,”龙谦脑子一乱,竟然找不到话题了,呆了半晌,“我,我怎么会死?不会的。”
“枪子又不长眼睛!那么多的人都死了﹍﹍”陈淑已经十九岁了,在十里八乡,几乎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还待字闺中的了,“你要死死了,俺也不活了!呜呜﹍﹍”
“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你放心﹍﹍”龙谦抬头看见两个人影从门前一晃又消失了,“啊,陈淑你先回去。我腾出手,会找令叔谈的。”
陈淑也听见了动静,松开了环着男人腰肢的手臂,“哎呀,让人看见了,俺可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我让江云给你的东西,喜欢吗?”
“喜欢……俺要回去了。”陈淑突然拉过龙谦,让他转身对着她,“俺叔说,俺配不上你。如今你做大官了,你不可能要俺一个傻傻的村姑了,是吗?”
“谁说的?”龙谦心底最敏感的东西被柔柔地触动了,“你不要瞎想。我还是我,永远不会变的。可是,你要想好了,跟着我,会受很多罪的。”
“就算你造反,俺也认了,要死,俺跟你一起死!”
“傻瓜,总说什么死呀死的,你才多大?连生命的意义还没有领略一二呢﹍﹍对了,为什么说造反?造反很好玩吗?”
“之前俺叔怀疑你是南洋回来的革命党。后来又说你不是。有一次跟俺婶儿聊天,俺叔说你不会跟朝廷一心的……”
陈超看出来倒是没关系,但给唐绍仪和吴永看出来就不好玩了,龙谦下意识地摇摇头,“不说这个了。我这不是尽想着给朝廷效力吗?你没吃晚饭?我也没吃呢。一块儿吃。我让小卢子搞点吃的来。”
“不,俺得走了。你要是不喜欢,就告诉俺,俺不会再缠着你了。”说完,陈淑跑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远处的狗开始狂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