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华源迁至济南与机器局合并,涉及到城市规划,因龙谦建议征求许文夫的意见,他才第一次见到了这位手握军权,名震山东的武夫。
那次是济南知府丁谓济召集的一个关于华源新厂择址的“座谈会”,有徐建寅、周学熙等人参加。会议中间龙谦赶了来,应丁知府之邀,讲了他关于新厂建设与城市规划的看法,令许文夫大为赞叹。自认他这个在海外生活了十余年的人,也没有如此深刻的认知。对于实业兴建的认识。对于工厂建设与城市布局的关系,对于旧城的保护与新城建设的关系问题,对于配套设施的系列规划,甚至提出了环境保护问题。便是在英、德、法等强国,也没有听说过环境保护问题。
那次会议算是认识了这位统管一省兵权的武将了。会议结束后,丁知府做东。宴请了与会众人。许文夫的位子恰好挨着龙谦,因为龙谦那番发言,许文夫已经改变了对这位武将的看法。乘机表示了对华源集团襄助学校的感谢。龙谦笑着说那完全是应该的。教育是关系到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的大事。士农工商各个阶层都应当关注关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能只靠官府拨款。当然。主要的责任应当官府担起来。官府做什么事?主要的不就是国防和教育两项吗?
这又让许文夫感到惊奇。如此简洁明了地讲出官府的责任还是第一次。细思还真是那么回事。
“据说提督大人生长于美国,一定对如何办好大学有心得了?不妨指教一二?”
“不敢。许先生是前辈,直呼龙某名字即可。您是教育学博士,岂敢班门弄斧?不过,大学之道,不过是兼收并蓄,开放包容而已。只有思想自由。才有学术之成果。”
“兼收并蓄,开放包容……”许文夫咀嚼着这八个字,深为激赏。
他回家后对太太和女儿说,“真是小瞧人了。山东有此人坐镇,真是大幸啊。”
正在画板上作画的女儿许雪哂道,“你不是一直小看他不过是一个机缘巧合靠溜须太后骤进高位的武夫吗?”
“草莽中自有英才。何况人家并非草莽……”他叹息道,“过去是存了偏见了。若是有机会,当请他来学校做一演讲。”
为表示自己的长远任职念头,许文夫将习惯于南方水乡生活的太太和女儿接了来。太太倒好说,本就是家庭妇女,他来济南,跟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麻烦在儿女身上,许文夫有一子一女,儿子在他回国后的当年娶了亲,在陆润庠的苏纶纱厂做事,颇受器重。留在苏州老家,算是替他守着祖业。关键是女儿,因为他滞留海外长期不归,有点将女儿的婚事耽误了,出生于光绪十一年的许雪今年已十八了,尚未找到婆家。这也怪不得太太,毕竟婚姻大事是要父亲最终拍板的。
其实,在许文夫留洋的最后两年里,许太太也张罗起女儿的婚事了,怎奈女儿文静的外表下有一颗叛逆的心,声称学业未成绝不嫁人,躲在上海不肯回来。她在上海干什么?学美术,也就是西洋绘画,兼学钢琴。许雪的舅舅在上海一家英国洋行里做买办,思想开明,对于跑到上海在的外甥女要求学习音乐美术的要求颇为支持,于是让许雪住在自己家里,每日上午去他一个英国朋友家里跟女主人学钢琴,下午则去一所私人开办的美术专科学校学习绘画。
许文夫回国,许雪跟着舅舅回苏州见父亲,被父亲扣在了家里。别看许文夫留洋十余年,但思想颇为守旧。衣食住行无不体现出仍是中国这块土地上培养出来的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分子,让呆在国内反而思想西化严重的内弟哭笑不得。反正许文夫是不准女儿再去上海跟洋婆子学音乐了。其实学钢琴尚在其次,但学习西洋绘画他最不赞成。是不是听说要练习人体素描不知道。父命难违,许雪只能中断了自己热爱的学业,跟着父母来到了济南,进了山东大学堂学习国文。
这天,许文夫下班回家,愤愤地将一张报纸摔到桌上,“真是无耻之甚!”
许雪比父亲先回家,“何事令父亲如此生气?”取了报纸一看,那是一张逢双日出版的《泉城新闻》,上面登了日俄大战爆发、朝廷关于在东北实行“局部中立”的报道。
“父亲是为朝廷无能生气吗?此事已传遍全校,学生们酝酿着要游行抗议呢。”许雪丢下报纸,帮助父亲将厚实的棉袍脱下来。许文夫留洋多年,但在回国后却极少穿洋装,总是长衫棉袍,与国内普通文人无异。
“胡闹!学生们的使命就是学习功课,不要过问国事!那不是尔等应当关心的。”
“朝廷不是编练了六镇新军吗?咱们跟前不就扎着一支兵吗?军队不是用来保护国家百姓的吗?列强在自家国土上开仗,朝廷却叫出什么局部中立!亏了那些当朝的衮衮诸公能想出如此不要脸面的词语。难怪学生们愤怒……”
“国家大事,别说是你们,便是我,也是无权置喙的。决不允许搞什么示威游行!近日朝廷要派一名亲王带队来济南,点验第五镇成军事宜。搞不好会被朝廷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