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军中袍泽,没几个人记得周毅,自然也没有几个人去关注鲁南一个乡村发生的事情。
在一些特殊的人群中,还是注意到了这个年关带来的意味。
吴虞,字又陵,四川华阳人,曾留学日本。除夕这天的日记,“厄年已毕,明岁大吉大利,阖家安乐康宁矣”这也可以说经历了烽火连天的政治大动荡和由帝制进入共和时代的人们对于新纪元的普遍期待。进入共和国时期的吴虞,准备半天看旧书,半天读新书。吴虞加入了政治进步党,并为该党拟定政治纲领六条,第一条即促进完成民主宪政,后两条是提倡世界道德,改良家族宗教。吴虞已决定在年后正式出任《政进报》主笔,在新朝一展身手。
恽毓鼎,字薇孙,祖籍江苏常州,光绪十五年进士。除夕夜他焚香谢天,东北向逊位的宣统皇帝行三跪九叩礼。依然着清朝衣冠,并且函告友人,“改岁之后,别是一番世界。弟唯枯坐书斋,与古人唔对,不复问门外事矣。”他和吴虞有所区别,完全是站在了满清立场上了。
不过,恽毓鼎口是心非,并非完全不问朝局政事,他鼓动同道留任新朝,理由是,“弟非敢以共和国官职凂公也,正以天下方事多,吾党之有才识气魄者,早握事权,庶几异日得所藉手耳!公当默喻此意也。”大有伺机反攻倒算之意。
恽毓鼎并不只是寄希望于志同道合的友人,他也积极行动。具体办法是利用军委会允许的结社自由,组织了顺直公益会,邀请了已经证明心向大清的北京市副市长王士珍出任会长以壮大声势,而自己出任协赞员。又积极参与中国学会的活动,并发起孔社,“专壹维持圣道,阐明圣学”
恽毓鼎在日记中多次流露出思念故国的情感,“夜梦与人论国亡之恨。失声大哭,不能止。既醒,泪珠尤被面也。”
对于满清的那根丑陋的标志,恽毓鼎当然不会剪去。但也承认,剪辫易服亦有佳处。拖了数月,终于剪去了“相伴五十年”的辫子。
对于顺直公益会发起的国民捐,他虽不甚赞同,却许为盛举。并且担任顺直学堂学生国民捐联合会的临时主席。他更像是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国民,而不是不食周粟的遗老。这一点,又展现了遗老们复杂的性格。
叶昌炽,字兰裳,原籍浙江绍兴。生于1849年,除夕日记中说。“行年六十有二,欧风浸灌,新国民新少年如饮狂药,吾辈如陈人宿物,旧时所学。尽成土苴。过新年后,只可蛰居不出,即以次日为始。”
凡旧友同僚出任共和国官职者,都感到可惜可恨,顿有云泥之隔。叶昌炽代表的另一种老派知识分子的心境。
湘中大儒王闿运,湖南湘潭人,生于1833年。字壬秋,得知清廷逊位并不意外,在他看来,“清廷遂以儿戏自亡。殊为可骇。又补二十四史所未及防之事变,以天下为神器者可以爽然。”作感时诗:北望邮尘千里昏,杜陵忧国但声吞。并无竖子能成事。坐见群儿妄自尊。元纪沐猴妖谶伏,楼烧黄鹤旧基存。请君莫洒新亭泪,且复清春指杏村。
显然,这位名冠天下的大儒看不起蒙山军,诗中“竖子”“群儿”足以证明他对蒙山军秉国的蔑视。
王闿运年近八旬。好帝王之学。并无愚忠清室之意,早在1857年前便对曾国藩预言过大清五十年内必亡,曾国藩似乎认可王闿运的判断,说“吾日夜望死,不忍见宗庙之墜”,五十年前敢对中兴领袖出此断言,足见王闿运对于清朝必亡有着清醒的认识,历史的发展也证明了王氏的预见性,不过,王闿运虽然年已耄耋,并非不理世事,他寄信给热衷于政治架构设计的弟子杨度,很是谈了些自己的见解,对龙谦主张的分制权力的政体极尽嘲讽,认为大乱将始,始作俑者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但小人物们并非都是生计无忧的王闿运辈。
除夕夜包饺子的面粉还是妻子借来的,家住西城西四十条的大清“遗民”叶五禁不住大骂新朝,却被一向恭顺的妻子喝止,“行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整日间不是跟一帮无赖闲逛胡吹,便是窝在家里喝酒,有本事去弄俩钱来,也好给孩子们割斤肉吃!躲在家里骂人算什么本事?当初第一镇招兵打山东,你咋躲着不去?算来算去,也就是上下两张嘴皮子讨点利市罢了!”
搁在过去,叶五爷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但如今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不比过去了。自去岁秋旗人钱粮断了后,几个月来,毫无积蓄的叶五家全靠变卖老婆的陪嫁首饰度日,叶五自然鼓不起勇气去教训妻子。
断绝钱粮不等于断绝旗人的生计。但如叶五般自诩有骨气不食周粟的不多,不消说大批招聘小学教师了,那可是人人眼红的好职业,薪水据说比做官还丰厚。便是南苑整修兵营,通州修缮运河码头,门头沟大山里建电厂,南城外新建纺织厂及东城的食品厂,到处都招募劳力,而且市政府的招工告示明确表示不分满汉,一视同仁。如果那些地方离家太远,家门口的活计也不少,清运城区的垃圾是连女人都能做的工作,还按日结算工钱。但叶五爷就是不去做,以至于沦落到举家喝粥的地步,仍不愿倒旗人的架子。
“大清朝不会亡!你不信看着!”叶五爷梗着脖子对老婆吼道。
“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我可不想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你的脑袋不值钱,我们娘儿几个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