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医林先生的家有一个大院子,院子外围着一道土墙,院子里栽的两行小白菜此刻东倒西歪,其中有个村民偷偷剥了一颗,又悄然挤进人群里离开,林先生家里正厅吵闹的场景让在场人都没能移开目光去注意这件不起眼的小事。
莫要难得回来一趟,平日里没见几次面的小堂叔亲昵拉着他的手臂,“阿要,你这难得回来?怎么还和你妈吵架呢?这孩子……”
莫家兄弟走得早,莫要娘平日逞着威风在族里跋扈惯了,见这么多族亲在场莫要却如此不给面子,左一口责难右一句怪罪,生生把她带大莫笙这丫头的苦劳都给抹去了。
她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耍赖给儿子难堪,又不能让他扯下脸来给自己道歉,干脆呜呜出声,一把鼻涕一把泪,“你和方妤也没回来几次,你是不知道,阿笙她有多难带,亏是在省城里好吃好喝,到了乡下哪还能将就过去?天天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说我一个乡下老婆子,我还能变出满汉全席来伺候她吗?”
族亲的几个兄弟站在莫要旁边,拍拍他肩膀,“阿要,你妈带着阿笙确实很辛苦,你不应该怪她。”
莫要没说话,转头去看还惨着小脸躺在林先生家木凳椅上的莫笙,她都已经十二岁了,也只是比当初送来时大了那么一点点,小脸巴掌大,皮肤晒得黑黄黑黄,若没有如方妤的那张面貌,这就是一颗土黑的纯种乡下草苗。
想到家里那两朵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他越发的良心难安。
林医生说她常年营养不良,身上还有很多难以察觉的旧疤新伤,长期以往下去只怕将来发育难以像正常人那般。
他都不能想象出自己的母亲会如何对待他的亲生女儿……
是他这个做爸爸的不够称职啊,想到这,他一僵,连他自己都这般对待亲生女儿,又怎能要求别人对她如何呢……他不由得一阵苦笑。
没去在意众人目光如何,兀自蹲在莫笙身边,右手贴着她的脸,指尖摩挲着她额间的小绒毛,她和方妤长得可真像,连这额间小绒毛的长势都一样绵长疏离。
“阿笙……你要不要原谅爸爸的无能?!” 他低下头轻轻说道。
莫笙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妈妈的怀里,阳光下的她满含笑意,用指尖轻轻拨弄她额间的头发,然后还给她扎了两把好看的朝天辫,她在草坪上笑得很开心,一边跑还一边扬着头发。
太久了,她从五岁那年离开,就未曾被妈妈抱过了呢,她好喜欢妈妈怀里温暖的味道,不时她伸着手抱得更紧。
莫要感觉出莫笙有些紧张,低头看她还闭着眼睛,于是他喊道,“阿笙,阿笙,是爸爸啊。”
莫笙耳尖一嗡,整个人像被淹在水里般,她不顾一切挣扎着抓住手中的救命稻草。
睁开眼睛时,看见一个男人有些狼狈看着她,而他胸前的衣服已是一团糟乱。
“莫笙,你怎么回事呢?你爸爸来接你回去了。”突然,旁边有个声音击碎她脑中的一片空白。
她转头看见奶奶站在那里,眼神对她似乎有些不满。
她醒来之后似乎大家神情都变得轻松,她听见从人群里传来的各种声音。
“这个莫要可算是回来接这个女儿了。”
“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把她送来这鸟不拉屎的穷乡下呢?”
“就是说呀,不过现在突然来接她,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奶奶往后退了几步,几个族亲拉着她,“莫要娘,这次莫要回省城,你跟不跟着去啊?”
她挠了下头,甚至还伸着指甲往有些发痒的耳道进去,干燥成片状的耵聍摩擦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
莫笙闭上眼睛控制自己不去听这种声音,使命摇着头时,脑袋被莫要按住了。
“是不是觉得哪里有不舒服?”
莫笙仔细看着他眼睛,似乎听见一阵激流涌动的声音,片刻,她在他眼底看到泪意。
爸爸为什么要哭呢?她没看明白,只能轻轻抬起手,轻轻拂过他的眼角。
莫要手上一僵,拉着她站起身,“来,爸爸带你回家。”
坐上那辆黑色的suv上时,莫笙面无表情望着车窗外奶奶满脸的不舍,她不时擦着眼泪,然后拉着爸爸一遍遍嘱咐,“家里现在那么多孩子,阿宝到乡下这么久,你和方妤说下,要多想着点她。”
几个族亲迎门送别,莫要又不好表露出自己的不耐烦,只能一一说道,“没事没事,大家放心吧,有空我会带她们一起回来看大家的。”
“你也要多看着点莫笙,来这里几年,她要走心总归有些不舍得……”莫要娘说着,脑袋下意识往车里张望,见到那一人一猫坐得端端正正,看不出一丝悲伤情绪,她咧下嘴,对那只白猫抛出一个神色不明的眼神。
满载一车族亲各式“礼品”的车子终于要踏上尘途,莫要娘望着渐行渐远的黑色车影,目色里有几丝难掩的哀伤。
族亲的小堂嫂拉着她安慰道,“莫要娘,你别太难过,阿笙应该要去省城的,总是不能留下乡下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莫要娘收回目光,低低一叹,“是啊,也该要走了。”
从村庄去往省城的国道还要途径一个城乡,从村庄到城乡这中间路段因还未修整好,一大段的石子路被日照一天,车轮滚过便尘土满天。
刚上石子路,莫要正打算将车窗关紧,谁知刚好到另一个村庄的茬口,一辆白色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