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秦九祯到死都不曾晓得一切的来龙去脉,不晓得他最疼爱的长子生前遭遇了什么,尸骨又埋在何处,也揣测不出嫁祸到他头上,让秦家满门抄斩的幕后推手究竟是陆家的哪一位老爷。
此事是在他将江南道势力连根拔起之后,抽丝剥茧,最后真相浮出了水面,秦九祯才得以平冤昭雪。
只是秦北铉的事情却从未走出过诏狱。
他只是怜惜同样寒窗苦读而成就功名的秦北铉,不忍秦北铉惨死之后还留下不洁的污名,遂只是派人往那苏州郊外的小河边暗中将秦北铉的尸身起出,再悄悄安葬至太仓秦家的祖坟。
此事当初除了皇上与他,再无第三人知晓。
前世秦家的下场令人唏嘘,今生百里星台其实原本也并不打算出手相救,陆老太爷要自断膀臂,难道他会拦着吗?
然而因着前世秦北铉的遭遇与崔羽煜何等相似,他岂有见死不救的理?这是一种赎罪的心,能够拯救一个也至少可以让他心下好过一些。
借着无人之时,百里星台与秦九祯道:“秦大人,你既然到了苏州府,可否多留两日,有空请至青园小座,与本官说说湖州府的风土人情。”
秦九祯见百里星台脸上带着淡笑,一时揣度不出其意,遂道:“下官自当遵命。”
秦九祯离开治地来苏州府赴宴,本该次日便返回湖州才是,可算算时间,皇榜高中的长子应当很快会到苏州府任上,秦九祯原本就想寻个机会在此地多留一两日,与儿子见了面再回湖州,不想新任的抚台大人顺手就给了他一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当下瞌睡碰到枕头,因而先不论这位敌我不明的抚台大人找他问话究竟用意如何,这个吩咐他也不想推辞。
若是遇到不能回答的问题,届时他顶多费心周旋罢了。
看着百里星台背过身走了开去,秦九祯看到那背影,恍惚之中不由得愣了一下,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令秦九祯喉头哽了哽,这位抚台大人的背影与他的铉儿何其相似!
若非方才他就与自己面对面聊了两句,从背后看定然会认错的。
而秦九祯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苏州城外二十多里的一条小河边,因体力透支而晕倒在岸边的秦北铉,已经被陆家的大奴神不知鬼不觉地锁进一辆厢体马车,辚辚带往陆家在近郊的一所别院——迷失林。
被秦北铉救助过的那个小童的父母家人匆匆赶至河边时,岸上空寂无人,只剩下烈日垂柳、杂草碧波,哪里还有秦北铉的身影?遂以为那年轻人做好事不留名,已经自行离开了,都纷纷念叨着好人呐。
秦北铉渐渐醒转,发觉自己手脚被捆绑起来,嘴巴虽然没有被堵和,可他却嘶哑着喊不出声音,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秦北铉惊慌之下张口想要咆哮,回应他的却只是呵气喘息似的无言。
他瞪着从缝隙里漏出来的一道光线,竖耳辨认声音,倒像是一架马车,正在不断向前奔驶,车厢外还有人啾啾地打着马。
秦北铉觉得情况不对,遂仰躺着,奋力收起双腿,背部一顶,被绑的双腿使力往外蹬,直蹬在马车厢壁上咚咚作响,那车壁竟像是铁皮做的,竟纹丝不动。
如此两下,那马车猛然大步奔跑起来,车身登时摇晃不定,秦北铉手脚被束一时稳不住身形,禁不住在车厢里滚来滚去,还撞到了头,他想大声喊叫快停下,然而口中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良久,当秦北铉感觉浑身散了架时,那马车才渐渐停下,很快有人打开车厢,一束强光照进来,一只有力的胳膊将他拽了出来并狠狠地扔到地上:“孙子,还挺倔呵,踢啥?踢了也没用。”
秦北铉脊背着地,疼得背发紧,人直抽抽,一个虎背熊腰、横眉恶眼,眉心带竖纹的大汉就一把将他揪起来,蒲扇般的大巴掌扬起作势要扇他,秦北铉顿时明白自己遇到穷凶极恶的人了。
旁边有人劝住:“大通,拳头轻点!”
那个唤作大通的恶汉看了秦北铉一眼,目光之中全是鄙夷,手捏得骨节咯咯响,嘴角浮起一丝看戏般的笑意,又拿石头一样大的拳头在秦北铉的脸上比了比,一个拳头差不多占了他半张脸:“哼,下次再踢马车,我扭断你的腿!”
说着往下看了秦北铉被的袍子挡住的腿。
秦北铉见状,便知他不过是个喽啰,遂打量起周围,这是一个院子,却看不出深浅,触目假山秀树林立,风景幽奇,似乎是个极其奢华的花园。
那些人推搡着他踉跄地往里头走去,不知走了有多久,拐了多少道弯,在经过一处沿湖的玲珑假山时,对面两个小厮手中拖着一个赤裸的少年擦肩走过,两个小厮一人拎着手一人提着腿,那人显然已经死了。
那少年的脸奇怪地侧在一边,脖子仿佛是扭断的,脸上和身上鲜血淋漓,并且满身密密麻麻的青紫与破皮,有一条手臂已经折了,随着两个小厮的走动在地上拖动,仿佛生前被虐打过。
看得秦北铉心下一凉,望着这个陌生诡异的地方,没来由地不寒而栗起来。
而当他正记着路线打算寻机逃跑时,顿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当他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浑身没有穿其他衣物,只披着一件半透明的轻纱长袍,躺在一张金光熠熠的楠木万工床上,身下的褥子柔软亲肤,滑腻如绸。
那屋子举目所见,烛火煌煌,无处不是精雕细镂,堪称奢靡至极。
秦北铉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