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来了一场大雨,尽管小灵给苏颜撑了伞,可这年代的油纸伞实在是好看不中用,下了轿子才到门口,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个七七八八。
刚一进门,忽然听到小灵喊起来:“哟,快看这是谁?”
苏颜一抬头,稀奇了,站在那空地里淋雨的人居然是失踪了几天的韦望。
韦望这些日子也不知游荡到哪儿去了,苏颜派人找了也没个下文,心想韦望也不会傻到再跑皇帝那儿去邀功,那他到底去了哪儿也就无所谓了。有那么一阵苏颜甚至想着既然他大仇得报,就这么离开望京找一处与世无争的地方去过剩下的日子反而更好。
如今韦望一身泥水,也不知从哪儿摸爬滚打回来,瓢泼大雨把他淋了个透,依旧不闪不避直站在那里。
“你傻呀?”苏颜来到他面前,没好气的问,“下大雨了也不知道躲?……哎?”
还没等她说完,韦望扑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苏颜身上本来还只是半湿,现在已经全湿了。
本来对于韦望不告而别多少还是有些生气,然而感觉到他紧抱着自己的手微微发颤,讽刺挖苦的话到了嘴边到底又给咽下去了。
“我在城外……醉了几天……听城里来的人说里边正忙着抄家,我还以为……以为你……”
韦望说话断断续续,不过苏颜也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好笑:“卫夷夫人并没有拖我下水,自己揽下了所有罪责。抄家抄的是卫夷夫人府,不是我这里。”
韦望的酒应该还没完全醒过来,说话依旧含混不清:“我……我从没料想到此事会牵连到你……我……”
“行了行了,我知道。这事已经过了,别提了。”雨水顺着韦望的头发直往下趟,全灌进了苏颜颈子里,冰凉凉的十分难受。苏颜努力抬头,这才发现韦望足足高过了她半个头,这一仰视,雨水倒是不会灌进颈子里了,却全都照着脸和眼睛去了。
韦望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不怪我了?”
“本来就没怪过你。”苏颜揉着眼睛,“只是你下次要做什么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你这么不管不顾想干嘛就干嘛,这样我很被动啊。”
韦望停了停:“听你的不就是了,何必哭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哭啊?”苏颜真是给韦大爷的想象力给跪了,拽了他的胳膊径直冲回了屋檐下。
“哎,郡主您怎么才回来?”昆仑迎了过来,“怎么弄得如此……如此狼狈?”
“怎么弄得如此狼狈?”苏颜胡乱抹了一把脸,“还不是韦大爷害的?”
韦望难得没回嘴,只是爽利的一个转身,奔自己住处去了。
苏颜望着自己这身又是水又是泥,只得叹了口气:“我先回房去洗洗。”
“郡主!”昆仑凑过来,“方才有人递了话来,卫夷夫人已然入罪,三日后处斩。她说……她想见见你。”
苏颜愣了愣:“卫夷夫人要见我?”
“卫夷夫人是个好人,我在她府上时颇受照顾,恩义总是有的。”昆仑略一迟疑,“只是如今卫夷夫人到底是戴罪之身,我怕……我怕郡主再去探望她,反倒惹祸上身。”
苏颜总算明白了,昆仑刚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不由得叹了口气:“我明日一早便去见她。”
“郡主,万一她心怀叵测……”
“不会。卫夷夫人如果要害我,那晚大可以直接嫁祸,用不着等到现在。”苏颜苦笑摇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总该去看看她。”
苏颜一整晚脑子里都是神棍的八个字,睡得着实不怎么安稳,天还没亮便起来上了马车,一路径向大理寺监牢而去。
大理寺关押的多半都是身份特殊的囚犯,而卫夷夫人更是独处地下最深处的囚牢,外面层层戒备把守森严。她所犯谋逆之罪原本已是罪不可恕,理当严刑处置逼供党羽,苏颜以为自己看见她时她应该已经是奄奄一息,没想到进去了才发现,这个时代远比她所想象的更加残酷。
囚牢里阴暗潮湿,霉变的味道夹杂着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火把终日燃着,却照不亮这地底之下无边的黑暗。
初见卫夷夫人,苏颜甚至以为自己看见的不过是一堆沾满血污的衣服。衣服破碎的地方尽是层层叠叠的血污,部分伤口深可见骨,虽然止了血却并没有给予治疗,从而萌生出了不少白花花的蝇蛆。
“湘宜妹妹……你来了?”卫夷夫人抬眼来看她的时候,身体微微一动,大片的苍蝇哄然而起。
“卫夷姐姐……”苏颜实在说不出虚假的安慰之词,“你何苦……”
“姐姐……很好……你还叫我姐姐。”卫夷夫人的嘴角艰难的提起来,“劳烦你走这一趟,也难为你……还要来送我这最后一遭……”
“父母家人,亲朋好友,以前抢着明里暗里巴结你的人,你一旦失势,之前的所有恩义便一文不值。”苏颜缓缓坐到她面前,“你千方百计想要我死,没成想到了最后却还是我来送你。”
卫夷夫人沉默了一阵,忽而笑起来:“是啊,人世间诸多讽刺,以此为甚。”
苏颜看她依旧不肯松口,也只得摇摇头:“即使走到这个地步,你也还是要保护那个人?”
卫夷夫人微微一笑:“……你很聪明。”
“姐姐比我聪明得多,齐王忘恩负义不堪大任,我不信姐姐真会与其串通篡夺皇权祸乱朝纲。”